山居的日子

 

●杨卓如（云南）

 

 

我的家乡漕涧，是滇西横断山脉南端的一个平坝，四面环山，一水穿行。云南高原高山深壑，住在这样的坝子里，白天在空讲河里凫水嬉戏，夜晚在一马平川的盆地的怀抱里枕月而眠。空讲河虽然算不上烟波浩渺，但也激流滚滚，浪涛声声。空讲河畔那风吹香两岸的稻花，万顷良田无边无际，常常使我梦魂牵绕，驻足流连。徜徉在穿过漕涧坝子的空讲河畔，绿柳婆娑，莺歌燕舞，波光粼粼，潋滟惬意。更有那河边杨柳上高歌的黄鹂，或在璀璨绚丽的光影中、在水湄上娉娉婷婷曼妙起舞的水鸟，都给人以美好的感受。

 

但在多年前，当我从城里的师范学校毕业的时候，一纸调令，让我钻进了重重叠叠的大山，在一所山村小学开始了我教书育人的最初生涯。从此便离别故土，依山而居，每日与山里的孩子们厮磨在一起。突然踏进茫茫群山，真的有些不太适应。夜半三更，望着山顶那枚银晃晃的月亮，我想家了。想那空讲河细浪般柔软甜甜的乡音，想那走惯了的平平整整的路和那亲亲热热的家乡人，想那产自漕涧坝子的喷香的老本谷碾出的米饭，想那嫩生生的漕涧油粉，想那故乡的上澡潭、中澡潭、下澡潭带着硫磺清香的温泉。

 

经年之后，最初的不适应渐渐淡去，我忽然发现，其实，山也没有什么不好。平坝有平坝的婀娜，大山有大山的挺拔。山是伟岸的，山林是深邃博大的，山村是美丽温馨的，山里人是朴实厚道的，山里的孩子们是淳朴可爱的。山居的日子，能够净化你的灵魂。

 

每每在空山雨新后，我常常一个人沿着山路踽踽独行，感受山的静谧，享受山的瑰丽。累了，就拂去地上的枯叶，盘腿山石，像老僧打坐，静观神秘莫测的山景。可我毕竟是凡夫俗子，离不开红尘，自然也参不了禅机。好在山里的森林无边无际，林木葳蕤，林涛携带着取之不尽的负氧离子，空气绝佳。我坐在山崖上听天籁之音，百鸟和鸣，莺燕啁啾，山风阵阵，山溪淙淙，它们是专门为我开的个人演唱会。兴之所至，也想登上山顶，但岭上怪石嵯峨，藤蔓丛生，我终于知难而退。继而后悔，回到我在山村小学的蜗居，还是想体悟“一览众山小”的广博，感受“山高我为峰”的自豪。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在几位山里孩子的陪同下，穿越莽莽山林，攀岩附葛，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天子山的极顶。极目远眺，诸峰苍茫，江河蜿蜒，云雾翻卷，气象万千。蜿蜒于千山万岭之间的是澜沧江，点缀其间的是块块碧绿的庄稼地，还有果实累累的果园，更有炊烟袅袅鸡鸣犬吠的山村，都是山里人巧手描绘的美景。

 

山里人家的炊烟让我百看不厌。朝霞中婷婷袅袅，暮色里袅袅婷婷，一幅幅“青山云外深，白屋烟中出”的动态水墨便展现在眼前。远处，山峦叠嶂之处，飘飘渺渺，一抹淡淡的烟霭在徐徐升腾，那是白云深处的山里人家。炊烟，早已成为这个时代城里人稀罕的一道风景，但对山里人来说却那么自然，那么平常，那么充满着人间烟火气。

 

山居的日子，我结识了很多山里人，他们都是我学生的家长。有白族人、傈僳人、阿昌人、罗武人，我和山民推杯换盏，无话不谈。我喜欢看他们在园子里侍弄蔬菜，而我也在学校的空地上开辟和侍弄着一块小小的菜园。芝麻一样的蔬菜籽粒旋风般地撒进肥沃的泥土，那些鲜活的籽粒，几天之后就一个个探出绿绿嫩嫩的小苗。再去时，两瓣细芽已经出落成一群碧绿葱郁的菜蔬了。浇过几次水，施过几次肥，那些青菜白菜一天一个样。

 

山里人最喜欢栽种的蔬菜是蔓菁，他们把它称作土坯菜，似萝卜而圆形。山民们把蔓菁和青白菜连根拔起，在泉水清澈的山涧边濯洗干净，摆进背篓。第二天早上，还在下山贩菜的山道上哩，就被妇女们抢购一空，放到火塘上的铁锅里烹调，就变成美食了。当然，山里的美食不止是新鲜蔬菜，更有那数不尽的山茅野菜。每当春夏之交，走进山林里，各种野生菌到处生长，什么鸡枞、木耳、香菌、松茸、青头菌、干巴菌，纷纷从地下拱出，带着露珠，鲜嫩的样子就已经引人垂涎了。此外，什么竹节菜、野蒜菜、牛尾巴菜、刺桐菜，那些堪称山珍的野菜也是遍地生长，随便采摘一点，餐桌上就有了既美味又环保的菜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