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缝补补又一年

 

小年一过，家家“抬脚”。我手掐一大把刚刚晾干的袜子扔在床边，又拿出我的针线盒子。坐在床角，比量着袜子上的破洞，开始织补。这是多么熟悉的画面。记忆突然以光速退回到三十多年前。

我刚满十岁，被母亲教着做针线活，就是从补袜子开始。大概是袜子穿在鞋子里，一般不向人展示，即使缝得拙了也没人知道没人笑话。

记得母亲有一个纸浆塑的针线笸箩和木制的脚模子，针线笸箩常见，脚模子压在箱子底不常见，只有在农忙已过的“挂锄”时节或过春节前的大扫除时拿出来用。许是经过一春一秋的忙碌，袜子磨损得厉害，需要大张旗鼓地补一补吧。后来听母亲念叨，年前破洞得补上，免得明年日子出亏空。初次见到那个脚模子，我新奇了许久，拿在手里把玩不已。实木一体的脚跟脚底和脚尖，上面有许多细密的小点儿，脚背是一根直径一厘米多的圆木棍，与脚跟和脚尖铆榫相连，形成脚背的弓形斜面，木质细腻圆滑呈褐黄色，一看就有年头了。我问母亲这个脚模子的来历。母亲说这是她结婚时，姥姥给她的陪嫁，姥姥家还有一个，现在舅妈那里。

母亲教我使用这个脚模子。把后跟或前尖破洞的袜子套上去，就像脚上穿的袜子一样，把瘪瘪的袜子一下撑圆了，然后再找对色的布片，比量着破洞的形状和大小，剪下来，窝上毛边再用针线缝上去。我跃跃欲试忙不迭地说：“懂了，懂了；会了，会了。”母亲不知是太过相信我的聪明手巧，还是想先让我受点儿教训，便不再教我，让我自己发挥。我很快找到合适的碎布片，用剪子沿着破洞形状小心翼翼地剪下来，然后穿针引线，开始缝补。有了脚模子果然好缝，我很快便把半面缝上了。可是麻烦来了，缝完的一半看上去贴合不错，可是另一半却缝不上了，眼看布片不够大，差了足有半厘米，更不用说窝边儿了。我无奈求助母亲。母亲一看就笑了：“你这不是剪小了嘛！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留够余地，可钉可铆地剪，再窝边儿，那还能够大吗？”母亲示范给我剪下一片布片，一边剪一边告诉我要比破洞的边儿外延约一厘米，还要把即将磨坏的部分也包在里面，这样缝补完的袜子才耐穿。按照母亲说的，我成功地缝补完一只袜子，赶忙拿去和母亲缝补的袜子比。母亲缝的针脚细密均匀，在布边儿上只露一两毫米的样子；而我缝的针脚又大又长，粗野得像袜子上趴了一只大蜈蚣。母亲还是表扬了我，说我手巧一下就缝成功了。我又向母亲讨教如何把针脚缝细缝匀。母亲一手捏着袜子，一手捏着针，一边往里捻窝着毛边儿，一边用针尖挑着布片和袜丝，边缝边说：“下针距离要匀，针尖挑里不挑外，把大钱都藏里面，外面就露的少了，边缝边比量，眼里心里都要有数，别缝偏了，也别缝拈连了。”

 

 

 

就这样，我从母亲那里学会了补袜子。我把另一只破袜子套上脚模子，按母亲教的选对色的布，剪下，捏住，窝边，用针尖挑着力求均匀，藏住大针脚。有了脚模子，我很快就缝好了这一只，而且还没有扎到手，我才明白脚模子上的小点儿是怎么形成的了。原来生活中我们所有的顺境与轻松，都是有人替我们承受着艰难与苦痛。我赶忙拿我缝好的这一只与先前的那一只进行比对，天哪，那只太丑了。我拿起剪刀就要去裁先前的那个补丁，母亲一把拦住了我：“不好看也是你费力缝的，就是追求好看也得珍惜自己的劳动。”我缓慢地放下剪刀，觉得母亲的话好有道理。

从那以后，每到年根，我就和母亲补袜子，也补衣裳。渐渐母亲信得过我的手艺了，甚至把缝补外衣的活也让我做。从早到晚要缝两天，待缝完后，母亲总心满意足地仰着脸挂着胜利的微笑，略略伸个懒腰，然后语重心长拉着长腔感叹一句：缝缝补补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