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堂的马车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09:42 阅读(1)
通往天堂的马车
郭秀英(辽宁鞍山)
娘在世的时候,每逢腊八都煮上一锅腊八粥,全家人团团围坐,喝着冒着热气的粥,别提心里有多惬意,那天是我娘的生日。我娘是农村人,从小在山沟里长大,朴素,善良,没见过什么世面,家里穷没读过书,只知道做人要守规矩,要诚实。娘在人多的时候话很少,总怕说错了话让人见笑。只有单独和我闲聊时候才打开话匣子。
娘说:“十六岁的时候,家里的窗户坏了,请了个木匠来修理,修完窗户木匠走后,我姥姥说:‘这个木匠是堡子里二奶给保的媒,亲事就给你定下了,管咋地是个手艺人,跟着他饿不着就嫁了吧。’我娘那天晚上一宿没睡觉,坐在煤油灯下掉眼泪,不知比自己大八岁的木匠是好人还是坏人,也没正眼看过他长什么样咋就嫁给他?思来想去还是认命吧。”
娘说:“嫁就嫁了吧,不然有啥法?”几个月后,木匠赶着马车,接走了娘,即没有嫁妆也没有婚礼,马车走了半晌路,过了一座大桥,就到了婆家。婆家也是空空如也,只是墙上贴着一幅新的年画。就这样,娘开始了人生痛苦及漫长的生涯。我有了会做木匠活的爸爸。
娘亲每回忆到这一段,总是轻抿嘴唇笑一下,我猜不透这一笑所有的含义,是无奈?是哀愁?当她双眼望向窗外,从片刻的沉默中,我似乎走进了她的沧桑。战争时期,爸爸被抓了劳工,到白城子给日本人干活,爸爸临行时嘱托娘把孩子照看好,说到处在打仗,农村比城市里安全点,不带你们娘俩走了,我若是死在外头,你就带着铁子(我哥小名)改嫁吧……
我娘说:“要死就死在一起吧,天上扔炸弹我也不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早就认命了,全家一起走吧。”娘用一个布袋子装上全部家当,还有村里其它几个劳工一起,被押上一辆大车,翻山越岭地到了白城子。
娘说:“那过的叫啥日子?劳工死了一批又一批,整天担惊受怕,就怕到了晚上你爸爸回不来,每天都是抱着孩子在村口等,直到夜色里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心才放进肚里。”娘说着说着发出一声叹息。那声叹息太沉重,太压抑,让我感到胸口堵的慌。很难想象出,她是如何撑过那段艰苦岁月。
娘她后来怀了我二哥,寒冬腊月临盆了,家里太穷请不起产婆,自己劈开一段秸秆,割开脐带,把孩子生在土炕上。虚弱与流血过多,等爸爸回来娘已经昏死过去。后来娘醒过来,那个孩子七天后因受风夭折了。娘的第三个儿子也以同样的命运去了。
娘亲每次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她在追思两个早逝的儿子,和憎恨那万恶的旧社会。岁月给了她太多的不公和磨难,她将压抑太久的委屈与愤怒暴发出来。我很难想象娘当年的生死离别,那些从未说与外人听的痛。我心颤抖,仰望娘满是泪水的脸,想着我有一位善良并坚强的母亲,我一定要善待她,让她的余生过得幸福。
解放后,娘亲相继生下了我们姊、妹三个和一个老弟弟。娘用她的血和泪,把我们子妹五个培养长大。当我们几个都成了家,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孩子,不经意间,她也老了。我曾经调皮地问过她,是不是很爱我爸爸,她微笑着,笑得很是羞涩。红着脸说:“不懂什么是爱情,我和你爸爸彼此间从未说过这句话,只知道互相牵就着过日子。”娘又说:“男人是家里的天,有男人在,就是一个完整家。”我好感动。我想要为她写本书,记录下她一生中所有的幸与不幸,记录她对儿女的所有付出和艰辛。她常常微笑着,笑的好灿烂,她的眼神好温柔,掩饰了她所有的哀愁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