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 痕(散文)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09:39 阅读(0)
伤 痕(散文)
李兴国(山东青岛)
我从记事起,就知道父亲的腿上有好几个伤痕。那时小不在意,只听得父亲说是“咬”的。
亲手触摸这些伤痕,是父亲领我洗澡的时候。
我们村子离汶河近,小时候的夏天父亲经常领我去洗澡。
岸边水深,父亲便用夹肢窝把我夹到靠近沙滩的浅水里,他则泡在稍深点的水里远远看着我。
其实河水刚没到脚脖,既使跌倒也没什么危险。害得我只能眼馋的看着比我大的孩子从斜伸到水里的柳树上,捏住鼻子“扑通扑通”往下跳。没办法,谁让自己年龄和胆都小呢,其实就是大胆估计也过不去父亲的这道防线。
浅水有浅水的乐趣,我躺在水面上任水流把屁股底下的沙子冲得越来越深,我能撵的小鱼们张大嘴巴喘粗气,能赶的嘎拉(蛤蜊)躲在彩色的房车里不敢露头。
等我玩累了,父亲便把我身上攒了一年的陈灰,用粗糙的双手一点一点搓,像用砂纸打磨一件毛坯。搓的我脖子、腋窝、肋条痒痒的。什么时候他说“好了,又蜕了一层皮”时,才算完事。
等我也试着帮他时,才仔细端详父亲右腿上的疤痕,这哪是疤哟原来都是坑,大大小小的共六个,暗红得有些发紫。膝盖处最大的一个竟能藏进我半个拳头,其他的则如核桃、花生米踩在泥地里留下的印迹。我问父亲疼吗,父亲说不疼,还让我戳一下,我没敢。
等我也能从柳树上往下跳时,父亲便不再领我去“蜕皮”了,只是嘱咐我“好生着点”。
以后,从村里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父亲年轻时积极报名参军,后来在战场上负伤。知道父亲当兵时仅十八岁。
直到有一次,管区的人给他来送每月十几块钱的抚恤金,从那个包了好几层的红皮小本子里,我才知道父亲的腿是“在一九四六年的诸城战斗中被手榴弹炸伤”是革命伤残军人。原来这伤痕里面还藏着心痛的故事。
再次触摸这些伤痕时,已是三十多年后了。
七十一岁的父亲因身体有病,先后做了两次手术。母亲走的早,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不得不由我们弟兄轮流照顾。
我干煤矿,别的优势没有,唯有洗澡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挑了一个不冷的天,领父亲去矿里洗澡。脱去厚重的棉衣发现父亲更像是一个稻草人,早已没了三十多年前领我洗澡时那健状的身影,皮肤皱巴巴的干燥伴着粗糙,像老家屋后边的老椿树皮。
这一次轮着我保护他了,我用左手紧紧攥住他的左胳膊,右手搂着他的腰,本来走路就不方便的父亲在湿滑的地面上颤颤微微,我小心的把他扶到澡堂池子的角上,想起了小时候他用夹肢窝夹我去河里的情景。
我紧靠在父亲身边,轻轻的向他身上撩着水,他身上的旧疤新痕都暴露在我面前:腿上的老疤随着肌肉的萎缩明显小了却更黑了,新添的两条刀口中,腹部的短些,像母亲平时吃的中药里泡开的蜈蚣,右肋骨下的刀口像一条干瘪的老豆角。
看着看着,突然我觉得那些伤疤在加深,刀口在延长,一直加深到我心里,延长到我身上,割得到处都痛,赶紧抓了一把水洒在眼上,遮掩了一下涌出的泪水。
等泡的差不多了,我也像小时候父亲给我搓一样,一点一点的给他打磨,只不过这次我像在雕一根朽了的老木头,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把哪里弄折。
当搓到那些伤疤时,我没再问父亲疼不疼,我知道我抚不平那些疤痕,更抚慰不了他的心疼。
父亲身上的伤痕,此时己浓缩成了一本书,我小心的翻看着,这疤痕里载着他舍身取义的民族大爱,也包含着他与病魔抗争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