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年酒席

 

国庆节接连吃喜酒，一家包酒店办了六十桌，一家办乡宴共两轮59桌，农人的富裕出乎意料，情不自禁回想起往事种种。

春红将谢，杏花纷扬，飘飘零零，齐赴交错阡陌。田埂上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闲聊，几个孩童也在缓坎上咿呀龋行，院子里的五六个八仙桌上还齐花花躺着吃剩的碗筷。看不过意的母亲和蒋二婶前去收了来洗，却为没烧热水犯难，于是又央人去现添柴火。还是顽童的我听着他俩低声埋怨：“办个酒席只要五六样家常菜，捱到太阳落山主家都端不上桌，也真是让人看笑话了。平常不去相帮，急时无人还活路，几十号人吃的碗筷都无人收来洗。”“既是办席，何必再去煮面面饭？这种老粗碗都不配对，拿来作甚？”以上是蒋二婶边嘀咕边把那个黑粗老碗丢到墙角。这是吴老爹、蒋老娘给吴小叔办酒席的场景，年景约莫是九几年，那时国家将要入户检查“奔小康”情况，可憨厚的吴老爹家温饱问题还有待解决。

前后两年办酒席的还有大舅公家，大舅婆和其他几个叔伯都相中城郊的一户殷实人家，可大舅公偏偏中意同村的穷庄稼户帅家小子，“嫁女求婿贤，莫图眼前金银山。再说女儿好比菜籽秧，嫁在肥地她会瘦，嫁在瘦地她会肥。嫁女莫欺少年穷，穷家会变富。嫁近点，相见易，好照管。”熟知《增广贤文》的大舅公以理服人，力排众议将莲小娘嫁给愣头青帅小叔。大舅公来我家请客时，谈及过宴席打算:“回锅肉、炒青笋、炒白菜、蒸南瓜、蒸糯米糕、华排、煮淡水菜……”摆上四五张八仙桌，出七八道农家菜。那年月的农村里分大春和小春大春种收稻谷玉米，小春主种小麦豌豆胡豆，家家养牛羊。要办酒席就自家碾好米、杀头猪、提前种一季菜、坡坎上摘回南瓜，地道乡味里氤氲着浓厚淳朴的乡情，这种根植在心底的旖旎风光，就是时下网红李子柒也都无法带给我们。

建国71年，杏树是早已死去，先前杏树生活过的地方只留下一眼坑洞，而杏花撒落过的野地里如拖洗过般干净利索，有名字的没名字的野花全被当成是田间杂草，被农药——草甘膦彻底消灭怠净。晃眼廿年，那些大春小春种过粮食的田地，后来响应乡政府产业调整政策号召，前后改种过烤烟、蚕桑、有机蔬菜、桃树，“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 种好芒果树 户户有钱数”，现在又逐步改种成芒果树。不种庄稼后不再农忙，村里夫妻驾车早出晚归进城务工，一年到头勤扒苦挣也有十来万收入。而贫寒人家的吴小叔、莫欺少年穷的帅小叔两家更是早早从事起物流运输，两家夫妻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披星戴月，艰苦奋斗现在都已经经营上拖挂车、购买上越野车了，吴小叔家据说资产超两百万，帅小叔家也花60万在老家翻建别墅。

已近深秋，芒果树梢欣然吐嫩红，树枝头张张肥绿硕大的老叶有如欢鼓的巴巴掌，新闻里美国感染者超800万，而我国日均新增只有5例，且都为境外输入。两家都是前后两天给儿女办酒席，与廿年前相比自是天壤之别。可惜吴老爹、蒋老娘都作了古，没能看到吴小叔给他们孙儿操办婚礼时的热闹风光，拍婚纱照、包酒店、请婚庆，时尚的婚庆流程全来了个遍。正席定了24道菜，十人转盘大圆桌根本摆不下，交叉重叠两层，菜品按规定又只能当顿做当顿，不能剩菜，吴小叔怕吃不完全浪费，颤巍巍地走上婚庆台，抖着手拿话筒，大喇叭里劝亲朋好友吃好喝好，吃完席一定要帮忙打包带走。团邻四壁谁都不用去担心下席后的事情，只见酒店服务员鱼贯而入三五下就给收拾妥帖。吃不了兜着走的乡亲们拎着各式各样打好的包，舒舒服服仰躺在软绵绵沙发上，嗑瓜子花生唠着闲嗑。再也听不见三十年前的嘀咕和埋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