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海表的老人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08:09 阅读(0)
戴上海表的老人
夏红娟（山东济南）
今早的公交车比较冷清，破天荒的冷清。偌大的车，乘客稀稀拉拉的，坐了不到一半。于是窃喜：一来无需听到“老年卡”这三个字忙不迭地站起身让座，二来呼吸也觉得畅快一些，三是不用两耳灌满忽高忽低或粗或细的人声鼎沸。想来自己还真的是个“独”惯了的人，独惯了，就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来访。
前面的单排座还是断断不能坐的，选了一个车后门附近的座位，坐定，从包里拿出手机，胡乱翻看着。从微信到今日头条，从QQ到唯品会，从淘宝到新浪微博，总之手没有闲着就好，眼前有缤纷的五彩划过就好。这小小的手机，俨然成了我的主人，而我是它最忠实的奴仆。每日终须早请安晚问好的，方得安心。凡是眼睛睁着，须臾寸步不离。否则，寝食难安。突然怀疑在没拥有这能力无限的智能手机之前，自己都是如何打发时间的，打发这大把大把的时光。
这时，一位老人突然从前面的单排座站起身，坐到了我的旁边。左手一伸，搭在前面的横杆上，右手一伸，握住竖杆。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觉得这公交车座位还是设计的有些小，可以活动的范围着实有限，更不必说现在的自己是个富态的胖子。这莫名的老人，这莫名的换座，在我这个体胖心眼却小的人看来，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诡异，有点过于随意的就侵占了我的地盘，这个仅仅属于自己十几分钟的地盘，侵占了我这个“独”惯了的人的地盘。心中暗暗祈祷着：只要不是个精神病患者就好，只要不是个小偷就好，只要不是个变态就好。腰板挺直坐好，默默地关掉手机，上锁，把手机放进包里，再逐个拉好背包的拉链，最后用双手将包包牢牢地抓住，然后，目视前方。
也许自己并非真的是独惯了，只是需要一个安全的距离，一臂之距，足以安心。
我用余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身旁的这个看起来有些怪怪的老人：他安静地坐了片刻，略略向我扭了扭头，说了句：这天可是真热。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或者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回应。蓦地，他抬起握在横杆上的左手，伸到我的眼前，“看看，上海牌的，现在还是杠杠的。”
现在想来，那一刻的我是尴尬的。扭头不看不合适，迎合看去自己又当真做不到。慢热的人，总是需要时间，漫长的时间积累，才能熟络，才能敞开心扉。这时候，老人似乎想表达的兴致更迫切，他侧了侧身子，再次将左手伸到我的眼前，还晃了晃，顾不得看我是什么反应，继续说：“上海牌的啊，五十多年了呀，老牌子，那时候可是了不得，现在还是杠杠的，你看看，老牌子啊。”
我应该是看了一眼，甚至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没有说一句话，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刻，我的余光看到这位老人还是个相当时髦的老人，至少衣品是不错的。头戴了一顶浅灰色的棒球帽，上衣是件明朗的灰蓝色T恤，裤子是浅灰色的，斜跨了一个黑色的小帆布包。这样的装扮，清清爽爽的，第一应该不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小偷也不像，变态更不像。内心缺少安全感的人，面对周遭的时候，下意识就会找出无数个危险存在的可能性，不管是真是假，先把自己的神经紧绷起来就好，全然一副全副武装的状态，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
斟酌着如何与这位热情的老人搭话，他竟然到站下车了。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刚才没有对老人的上海牌手表做出回应，没有分享老人的得意，没有给他一个哪怕小小的肯定，语言上，或者表情上。下车时的老人应该是有些落寞的，他的上海牌手表也许有他这辈子最甜或者最痛的记忆，有段故事。也许他天天都戴着这块表，也许他从未向人炫耀过，也许只是今天空荡荡的公交车上，手腕上的表让他突然想和人分享他的故事而已。可惜他碰上了一个交流“绝缘体”的人，他发射的信号消散在静静的车厢里，一点踪迹都无处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