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 训

四川邻水 | 林 密

 

这事过去四十来年了。

好像连我爸都未曾讲过。

那天早上，我穿一件白衬衣早早去上学，不曾想冯小莽出门也早，没办法，只好跟他一路呗。路上有一沓没一沓说着闲话。下了灰坝，过了小桥，走完一段平路，就是我们三队和二队的交界处——新斗坡。红红的玉米穗子像一张张烈焰红唇，发出诱惑的光芒；绿绿的叶子迎风招展，几根癞包谷的梗亭亭玉立，招惹着上学的农村娃：这包谷梗甜得很啦！一肚子坏水的冯小莽说：“大娃，我们去扯一根来吃，反正上学还早！”说实话，我真的想吃，可是我这白衬衣……又主要，我不想跟冯小莽这种人同流合污！他是出了名的一肚子坏水！……无论他怎么劝，我自岿然不动！本来，二队有个人经常骂我。一见我过路，就吼：“砰，一枪打下一个鸟蛋！砰砰，又一枪打死两只鸟！”随后是刺耳的哈哈哈！因为我爸名字有个“普”字，这个“砰”与“普”川话谐音，他骂我爸呢！我不知道我爸与他有没有矛盾，反正他经常见我放学就骂“砰”“砰砰”！有一次，我亲眼见他在这新斗坡整地，所以，也想报复他一下。可我为了这件难得的新衬衣，还是兀自往前走！四年级的男孩子，爱美之心神圣至极，庄严至极，早已超越世俗的果腹之实！

那天，我在学校表现很乖，再加上我皮肤白，脸儿又圆，模样还行，课堂上尤其是语文课堂表现顶呱呱，连一向严厉的语文余老师都颔首赞许。一下课，好几个漂亮的女孩子都围着我转，一个降级自五年级的女同学张慧莲亲手摸了摸我的白衬衣，还有意无意地制造身体接触，似姐姐抚摸弟弟般摸了我的脸蛋。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下午放了学，我照例到乡中学等我老爸放学一起回家。乡中比小学后放四十分钟。好像那天乡中食堂还有蒸肉和烧白。我想，我今天表现奇好，老爸一定会犒赏我一下的。走到半路，碰见教我小学低段的语文冯老师往回走，她对我笑了一下，但没说话。我当时感觉她的笑总有点那个。不过，心情高兴，这些芝麻大的屁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一进爸的寝室，爸却黑脸坐着，旋即，厉声问我：“你今天早上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呀！”

“没做什么？你的白衬衣咋个有泥点点？”

我心有点虚，是几个男女同学用包谷梗恶作剧的。

“是……是……包谷梗……弄的！”我嗫嗫嚅嚅。

“谁叫你去的？叫你别跟冯小莽伙，你偏不听！”

“我没有！是上学撞上的！他……”

“他什么他？！二队那个找上门来了，看你怎么赔别人的包谷梗，还有包谷！”

“我没……”话没说完，一个耳光甩来，再一个耳光甩来。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转身，拔腿，疾跑。

站住！看你跑得赢还是我跑得赢！

我拼命地往小学跑。

后面的脚步声也跟着我步子撵！

转过公社医院，又转过小学厕所，我往大路跑。

站住！站住！老爸的声音还不停地撵来。

我沿着大路拼命地跑，耳边风声嗖嗖嗖，像风车往耳朵灌。

要到四队的一个小塆了。我急中生智，拐进小路，往曹家小塆跑，我想，你老爸总不至于往小路来追我。我一跑进竹林，回头一看，爸没来！我正想松口气。突然，一条黄狗窜出来，汪汪直叫，差点就咬住我的裤脚。我边吼黄狗“滚”“滚”，又踢出去一块鹅卵石，开足马力飞跑。被狗咬倒可不是好玩的！其间一滑，差点栽到阴沟里！都还好，只是打了几个趔趄！好不容易窜到五队的石板路上！我正准备察看我的崭新的白衬衣命运如之何也，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气急败坏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