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水流年之三——请大奶奶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5 11:52 阅读(0)
【虽然散文】细水流年之三——请大奶奶
正月里是问事的好时候。
找个僻静屋子，支上面案，案上撒层细糁。找一根二寸长的小棍，菜刀劈开一端，再寻个筛面的细箩，用小棍劈开的那端夹住箩沿。请大奶奶的道具齐备了。
大奶奶不知何许神，我们一请就是她。据说这位神岁数大，有耐心，愿意和没结婚的姑娘哼啦哈地消磨时间，姑娘们有耐心，她更有耐心。人岁数大了脾气见好，神也是。大奶奶不厌其烦，不怕你问，就怕你问不到，只要你问，她总会给你个答案：什么婆家在东西南北哪个方位；未来的丈夫黑还是白，高还是矬，脾气是好还是坏；家里穷还是富，有没有大姑子小姑子；婆婆好伺候还是很难缠……
请大奶奶光降要烧纸，“神三鬼四”，烧三张黄纸，一定要三张，四张就把鬼请来了。黄纸点着，青烟袅袅，缓缓向房顶而飘。我们跪在地上磕三个头，爬起来坐到案边，两个人一左一右平托起箩，让小木棍若有若无地轻触细糁，屏息而待。屋内烟气缭绕，香脂油味，黄纸烧过的味，淡腥的汗味，混在一起。托箩的人激动起来：“来了来了！”果然来了，那箩轻轻晃动，棍子触着糁，吱吱轻响，大奶奶来到我们中间。
我觉得大奶奶应该胖。虽说人生难得老来瘦，但老了之后还是胖点相宜，胖了富态，慈祥，温暖，亲切。这位大奶奶应该是老了之后才熬成神，熬成之后保持着老年的样貌。她就在我们中间，屋里一派祥和，人人伸颈而望，看她给出什么人生启示。
托箩的感觉很妙。箩像是活了，带着磁力，吸着你的手随箩而动。它想朝东，你只能托着它向东，想朝西，只能托着它向西。违拗是那么难，几乎不可想象，手和箩粘在一起，随着箩任意东西。这种感觉很奇特，头一回托箩，箩动起来时，我全身一紧，鼻尖上出了汗。
木棍在糁上画来画去，画花，画流水，画直线、斜线、十字杠，还画大圆圈。一旦画出大圈，说明大奶奶累了，她什么也不再听，指使箩在糁上大幅度地转，嗖嗖地画出密密的圈，圈中套圈，绵绵不绝。这时只好送神回去。
大奶奶算命其实就是做选择题，还得是单选。比如问婆家在哪个方位，得这么问：“大奶奶啊，您说我婆家是东边的么？是就画朵花，不是就画条直线。”箩画了条直线，那就继续问：“是西边的么？是就画朵花，不是画直线。”又画条直线。再问：“大奶奶，那么是北边的么？是就画朵花，不是画直线。”这回画了朵花。这个姑娘正说婆家，恰巧说着个北边的，这么一算，她就打算应下了。她心满意足地退后，另一个已说好婆家等着结婚的姑娘问：“大奶奶，我今年能结婚么？能就画个直线，不能就画个十字杠。”箩停顿一会，慢慢地画了条横线。这姑娘喜上眉梢，咧开嘴憋不住地乐了。托箩的人突然说：“还没完呢！”果然，那箩又向上挪，挪到上头，向下一顿，刷地来了一竖道，正好是个十字杠。
请大奶奶不宜人多，四五个人足矣，窝在屋里，门子关严，悄悄地问。婚姻是私密事，不好让外人知道，尤其不好让男的们知道。但正月里是串门说话的时候，闲杂人等轰也轰不净，正算，有人敲门，还十分惊奇大白天关什么门。屋里人只好停下，支应几句，闲杂人走了，继续算。
从前女子们说亲的范围小，不过是方圆十里之内，再远就嫌远了。说亲的标准是“不呆不傻不秃不瞎”，能“吃饭做活”，这标准太低，远远不能满足女子们的浪漫想象。有那本已订亲的，心里不太喜欢，请大奶奶算一算，算得好，算是巩固加强一番，算得不好，正好添一把火，回去蹬掉。村里有户人家，请大奶奶给女儿算婚姻，大奶奶竟然写出了男方名字，于是循着方位依着名字去寻，寻到了，托媒人去说，一说就成，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