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上晁村

 

上晁，是村名！夏县庙前镇上晁村！生我养我的那个村！我爷爷说自打有了这个村就是这么叫的！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不知道！后来，村里硬是用一条河槽把它分成了北上晁和南上晁，我们叫它北头和南头！村子不大，却装满了我的童年和芳华！

 

村子的后山是一座土山，我们叫它后头沟！也不知道是谁在山上种了各种各样的树，杏树、梨树、洋槐树，还有那个年代里唯一让我们不花钱就能吃上果实的酸枣树，这应该是野生的吧，满山遍野都是！山上除了这些树，还有一种好像只有我们那儿才有的能做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在用的瓦盆瓦罐的一种土，这种土加上水黏黏的，有劲，越和越黏，我们叫它胶泥！

 

“我的家在中条山脚下”,小时候，我们写作文老师教的就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开头都是这一句！当然，到现为止，我都没有弄明白那座山是不是中条山！还有人说，它原本是条龙，从天上掉在了这里，不知道龙头在哪儿，龙尾在哪儿，只是龙身在我们这里！千百年来龙身上的肉化成了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沃土和胶泥！我的爷爷便是擅长用胶泥做各式各样瓦盆瓦罐的手艺人！小时候去舅家，妗妈总爱逗我说：“呦，他上晁爷家的小瓦罐又来啦！”，“小瓦罐”俨然已成我的标志，我也为此洋洋得意！

 

在后山的半山腰上，就是爷爷和随林爷爷做瓦盆瓦罐的窑场！爷爷的性子好，和谁都不争不抢，村里人都愿意和他搭档，可爷爷却只愿意和随林爷爷一起干活，或许他们都是那种干活不遗余力还不计较对方的人吧！他们做了半辈子的老伙计！因为随林爷是“嫁”到我们村的！说是他们的窑场，其实也就是一口泡胶泥的大铁锅和两面窑！一面是做瓦盆瓦罐的，另一面是烧瓦盆瓦罐的！那时候，我就爱跟着爷爷去窑上，他们做他们的，我做我的！我用胶泥做各种各样好看的不好看的小玩意儿！有时候也会帮爷爷干些力气活，用棍子插进转盘的洞洞里去搅动转盘，爷爷糊满泥巴的双手抓一把胶泥用我看不清的速度放在转盘上转圈圈，瞬间一个瓦盆的模型就出现在眼前，我瞪着眼睛，感觉爷爷的手好神奇！也总是在想，这个转盘为什么会转？爷爷没有上过学，不会给我解释，总是说：转盘底下有人在转！弄得我总想着爬到底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里面！

 

爷爷总是做好一批放到窑场上晒上好多天！做多少个我不知道，晒多少天我也不知道！爷爷自己当然心里有数！爷爷也会等到快入窑的时候给我做几件小玩意儿，跟他的瓦盆瓦罐一起烧！爷爷说，火候很重要，要不急不躁！现在想想我的这个动不动就翻天覆地的性子终究没有遗传爷爷的不急不躁！他们等他们的瓦盆瓦罐，那里装着他们的整个日月！而我却是在等我的小玩意儿，虽然不怎么好看，但足以玩过我的整个童年！

 

奶奶也会利用烧窑的时候穿一串串的红辣椒，架在烟囱上炕干，然后碾成辣椒面，那种气味直辣的我眼睛疼，却是十里飘香，奶奶乐此不疲！当然，烧这些东西也有烧坏的时候！爷爷心疼，十天半个月的功夫说没就没了！记忆里窑场的四周都是裂了口的盆盆罐罐，村里也经常有人来向爷爷要上几件，爷爷总说，随便拿，看上哪个拿哪个！

 

最难的是卖这些东西！爷爷说，在我爸小的时候，他都是一根扁担挑着那些瓦盆瓦罐去运城卖，几十里的路就靠双脚去丈量！馍布袋里装着一天的干粮，渴了就到谁家要上一碗水喝，扁担挑起的就是他的全世界，一家人的奔头全在这里！爷爷没有念过书，他希望我爸和我叔都能直着腰杆做个有文化的“公家人”！不管那个年代的日月有多难，一说起我爸，我爷的脸上都刻着满足！听我舅爸说，我爸是他们在高小一般长的同学里出了名的“小华罗庚”，我无法想象笨拙的我爸演算起数学题是怎样的龙飞凤舞，也无法想象我爸的同学看着做数学题的他是怎样一种羡慕的目光！原来，不善言语的我爸，也有着足以让他骄傲一辈子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