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百家饭的日子

 

      我在山西农业大学读书期间，喜欢创新的南建福老师成了农学系的领导，南老师重视实践，主张通过参与农业生产来提高学生的专业水平，让我们到农村实习。学校以往的实习，通常是把学生放在实验室、企业，在老师的指导下，学生完成毕业设计和论文撰写。我们这一届学生是直接住到了农村，而且有很重的责任。驻扎在祁县农村的同学主要负责棉花虫害的防治工作，大的村镇上有实习老师带队，小的村庄里就放一两个学生。

    

      种棉花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一种虫子，叫棉铃虫。1992年，这个害虫让晋中棉区损失惨重，所以第二年很多农民不愿种棉花。但是，省里要求保证棉花的种植面积，县、乡、村各级干部都得想办法说服农民多种棉花。如果农大的学生能够驻扎到村里指导技术，干部们动员村民种棉花会容易很多，所以南老师的教学改革得到了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

 

      我被单独放到了一个近千人村子里，祁县晓义乡东沙堡村。我住在村委会的办公室，吃饭在农户家里，一天一家，这种做法叫吃“派饭”，每天吃谁家由妇联主任决定。我从村的西南角吃起，挨家推进，妇联主任怕我受罪，遇到特别穷的人家或光棍户就跳过去。因为不知道每天会轮到谁家，我早上只能坐在办公室里等人来叫。七点左右时，肯定会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来找我，孩子们大多很腼腆，有的贴着窗户的玻璃看我，有的从门缝里探个小脑袋进来。早饭有孩子叫，中午、晚上就得自己去了。村里几乎家家有狗，和狗斗智斗勇是每天必做的功课。一般我会蹑手蹑脚走到大门口，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把大门关上，隔着门大喊一声，狗一回应，主人也就出来了。有些狗特别敬业，我刚进门洞就扑出来了，多数狗只是虚张声势，但也有些死心眼的，能把我追出几十米。4个月的时间，我和十几条狗比过百米速度，全部获胜。

    

      我刚去的时候棉花还没种下去，距离害虫防治的时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还有大量的时间让村民们对防治棉铃虫产生信心。很多农民虽然种了半辈子地，但从来也没有见过棉铃虫的卵（针尖般大小，产在叶子上很难被发现），有些还不知道虫子最终会变成蛾子，这些基本知识对科学使用农药非常重要。除了在村委会召集的村民会上讲解，吃饭时间也是非常重要的洗脑机会，所以我每天都是一边吃饭，一边和村民讲解上年防治失败的原因，让他们相信，在合适的时间使用农药，这个虫子是可以消灭的。

 

      村里上过高中的人很少，人们很愿意和我交流。除了种棉花的事，遇到果树修剪、西红柿催熟的技术难题或疑惑也会来找我。有个退伍兵想开个小厂房，下不了决心也来找我谈心事。有个60多岁的老大爷，每次见面都叫我老李，认为叫老李才够尊重，我反复给他纠正，后来终于改口了，叫我小老李。

 

      受人尊重，工作比较容易开展。有些村民对棉花很有兴趣，吃饭时问这问那，很快就能进入正题。有些村民受过上年的损失，这一年种棉花纯粹是为了应付村干部，根本没指望有什么收获，一提到棉花就无精打采。不过农村院子里总会种些梨树、葡萄，帮他们分析一下这些树挂果率低的原因，一般能让他们兴奋起来，然后慢慢把话题引到棉花上。最让我发愁是有大龄姑娘的人家。村里年轻人一般十八九岁就定亲了，如姑娘过了二十岁还没对象，大人会很着急，心思全在孩子的婚事上。在这些人家吃饭时，常被姑娘的妈妈当成相亲对象盘问，掘地三尺，不厌其烦，从早饭聊到晚饭，也扯不到棉花上。经过两个月的反复洗脑，不少人对虫害的防治有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