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公（散文）

文/韩一创

 

我五十出头，在外工作。回到村里，不少老的少的还叫我狗三。我有机会查阅灵山革命斗争史，见到有这样的记载：四十年代，某某某，就读简师，参加学生运动。1945年2月参加灵山县人民抗日武装起义，经历钟灵保卫战、转战合灵博边区和西征等战斗考验，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政工队员。1946年春奉派回白木村一带活动， 5月6日“白木事件”被俘，同月31日在县城东郊云头岭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就义时年29岁。这是十六公的小儿子。这段历史十六公口里从未提起。十六公照样平淡地生活着。到了五六十年代，十六公六七十岁还很帅气，他，人有一米八，腰板挺直，方脸，大眼睛，高鼻梁，耳大，耳坠厚实下垂。相学上说这是福相！

 

我狗三的老家和十六公同在灵山东面叫白木的小山村。每每早上，是有晨曦薄雾，常看到十六公在岭上山间转悠，他手提着竹篮，竹篮装着草木树根，那是十六公在采草药。十六公有不少治病偏方。有一种叫疳积的病，六七十年代，不少家庭没多一口干饭吃，更不用说营养品。很多小家伙瘦得像小猴精，有一些番薯木薯芋头的也咽不下。我狗三当年就患上了疳积，到四岁时才走得稳当。还是因为有十六公给两包叫疳积散药粉，分两天蒸塘角鱼吃了，病才好转。如果不是十六公，或者没了我狗三。我狗三时常有想起他，还有他的医术。是的，十六公的药很灵念，时常有人找他问医问药。每天少的三五人，多时有几十个。十六公不说是华佗再世，但只要他给治的，一定能把病治好。

 

据说十六公自小就拜师学医，到了壮年，疑难杂症他会的不少，他先脉诊，再望诊，然后肯定地问患者，是那胀那痛吗？病人回答的八九不离十。有一次，相邻村的一个中年人，叫王老五，一生难得吃肉，家里死了一条狗，王老五就把狗剁了吃了一大餐，可没待吃完，王老五就叫肚子疼，肚子还渐渐胀起来，不到一刻钟，肚子比十月怀胎还厉害，快爆生了一样，哭天喊地。有人赶紧把十六公请来。只见十六公不急不忙地走到水井旁打一壶水清水到王老五跟前，就要灌他，王老五死活不喝，吼着：“你想害死我，我的肚子要胀爆了，你还要给我灌水！”“好，不喝？”十六公不轻不重地说，“准备后事吧！”王老五说：“反正不喝也死！”就一口气喝个精光。唉，说也怪，一壶水下肚，连吐出几口酸气，肚子全消了。再找十六公，早已不见人影了。事后，有人问十六公为什么，他说，金木水火土可相生相克，狗肉是火，用凉井水降，水克火，不就好了吗？

 

还有十六公拿手的，谁的手啊脚啊，伤的只要抹上他给的药粉，立刻止血几天痊愈，还不留疤痕；手啊脚啊骨头错位的，他给按摩几下，再用力一拉，病人惨叫一声，真是手到病除；如果是骨头断的，他用手摸摸捋捋，或者拉直复位，敷上他的草头王不出一个礼拜就行动自如。

有人说，在大跃进时代，很多人没食物，就靠挖野菜吃，后来野菜少了又找草根树皮。长时间了，不少人身体都臃肿起来，是十六公开了药方，其中有一味药叫黑豆，要公社领导的批条才能买到。煲了汤喝，身体就可以慢慢恢复。十六公当时真是救过不少人的命。

 

十六公医病收费很特别，不是按药的分量和药价贵贱收，而是看贫富收，贫的少收或不收（不怕笑话，给我狗三疳积散的钱到现在还欠着）；富的来了，十六公说，没关事啦，有多给多些，有少就给少些算啦。来看病的也有分寸，富人的没少给，穷人的没多给。钱从病人身上来，几乎又从病人身上去。

 

1975年，他别过古稀之年，八十有三，驾鹤西去。十六公生前没有一点积蓄，甚至时有断炊的，据说故去时是饿晕了，再没醒来。十六公的一个儿子为革命牺牲了，却从没有向国家要过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