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病

   

像往年一样，一到冬天，阿婆的咳嗽病就犯了。尤其在夜里，病毒就像耗子一样钻进了阿婆的喉咙，咬伤了她的肺，阻塞了正常呼吸，阿婆大口大口地喘气，但阿婆不愿意开灯，嫌麻烦，安静的夜里，阿婆将一团团黑色的夜色吸进肺里，又一声一声地咳出来，有时候将咳的声音拖得很长，仿佛故意似的，想通过这一声咳将藏在肺里的东西多送出来一些，为自己喘气赢得更多的时间。半夜，我常常从阿婆的咳嗽声中睁开眼睛，满屋子的浓黑，吓得又闭上了眼睛，阿婆的咳嗽在房间里到处冲荡。夜像一个巨大而沉闷的容器，将我和另外一间房子里的阿婆裹在里面，而阿婆的多年的咳嗽好像没有离开这屋似的，全在门缝、墙角裂开的豁垭、柜子盖檐、旧报纸卷起的角上沉积。黑暗中，只要阿婆一喘气，四处的咳嗽就伺机响应，形成咳嗽的场。我在这咳嗽弥漫的夜色里，开始了胡思乱想，但始终想不到办法，将阿婆的咳嗽从喉咙里揪出来，远远地扔出去。

但奇怪的是第二天，阿婆像没事人似的，天不亮就背个背篓出门了，直到太阳升高就背着满满的蒿草推开门，“刺啦”，挤了进来。三叔从阿婆的身上卸下背篓，我拿一把笤帚拍打了两下，阿婆身上的尘埃，草屑，像受惊了一般四散开来，我赶紧跳到一米外，阿婆说：“快些儿，我还要做啥你么。”阿婆身上的尘埃、草屑落了一地。阿婆往前走，我追在后面将几根插在头发里草屑拔了出来，拔后边一根的时候，捏住了一根头发，阿婆竟然连头也不回。

猪在圈里呕呕声唤着，有时还拖得很长，阿婆顾不上伺候猪。阿婆走进灶房，灶房一点热气都没有，发现灶台边的蒿草所剩不多，便从外面报了一捆进来，将半桶水倒进了锅里，把三叔唤进来烧火，把昨天洗好的洋芋切好，又从墙角拿来几根葱，剥了，切好。水煮起来后，用切刀铲起，扔进锅里。等洋芋煮绵了，左手下面，右手搅拌。洋芋拌汤，这是阿婆的拿手饭，阿婆几乎天天做，我们天天吃，我们天天烦。一想到之后阿婆还要洗锅、给猪食，扫地，她有做不完的家务，这一件做完了也会找到下一件接着做，你还能不好再说什么，倘若闭不住唠叨一句，阿婆一定要骂，这么嫌残，你自己做着看。邻居们都说阿婆硬朗，近八十岁的人了，还如此勤苦，病不敢来。这话我爱听。但爷爷说，xx，你还是把阿婆带到医院看看吧。阿婆不肯，说：把我这老婆子，死了好。但最终我们还是把阿婆劝到了医院。医院照例是做各种新鲜的检查，阿婆一点也不懂，不懂就害怕，每一次做检查，阿婆都看着我，想说点，但终没有说，阿婆知道医生的每一句话都是命令，是一种强硬的保护，不能不顺从，阿婆年龄大了，便有一个医生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轮椅，这让我们很满意，阿婆坐到了轮椅上，轮子发出“嗡嗡”声音。阿婆紧紧地抓着扶手，说：慢着，慢着。刚已到点儿，阿婆便蹭地站起来。

 

 

 

一两天，阿婆便念叨：回去，我好了，阿门还不回去！常住这，得花多少钱。我说，报销着呢，怕啥。阿婆不说了，但一脸的不高兴。我从外面转一圈回来，阿婆嚷开了：啊里去了，到医生问一问，能出院了吧。我说，还早。

“没有问怎么知道？”阿婆不满意。

“早问过了，医生说了，一定要等你大好了。”阿婆不满意。

第二天，我把医生的原话转给了阿婆：这种病要好彻底，不然，回去就犯了，犯了还得来。阿婆急着问：“哪得多长时间。”

“医生说了，一星期多。”

阿婆从来没有住过院，这一次，把阿婆投到了笼子里，她突然停了手中的所有活，不用拾柴火，不用扫地，听不到猪叫，不用爬猪圈，突然被供起来，被小小的输液管牵着，浑身不自在。幸亏同病房里还有老人，还可以闲话作伴，打发一些难熬的时间。但看到我，眼神就变了，几乎是央求：xx。我们回啥，我好了，常住哈，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