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永太(湖南)主编:仝仲堡(山西)
梅嫂子
梅嫂子是达户人家一令媛,在兄弟姐妹中抢先来到这个世上,自然属大姐了。继下清一色五个弟弟,依次排列。团在一起时,你追我赶,一抢二要,满屋子熙熙攘攘,一家子好不热闹。
依达老爷子的心愿,梦寐以求还想带个满妹子,没想到老六下来时,又是个光屁股鸟蛋。唉,真是事与愿违。那年月,多张嘴巴多份粮,要呷的,难带养,老爷子叹息之余也只好作罢了。梅嫂子自然成了老爷子掌上一枝花,贴心小棉袄。
认识梅嫂子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页,我从乡下被招工回城参加工作,恰好与梅嫂子同一个单位。年轻人走到哪里,都有个共有的默契感,一回生,二回熟,很容易彼此就相识了。我们同龄,她没有知青上山下乡的经历,且又早我四年参加了工作。按规矩,先入行,应该算师傅了。
梅嫂子姓达,名梅。由于我生活面窄,接触达姓人士她算是第一个,有点稀罕。过去只是在电影上知道一个叫达式常的著名男演员,演了好多部很有影响的电影,特火爆,有名气。剧照上那一表人才的俊男美貌,风度翩翩,招来粉丝一大群,特受女生们的追捧。
要说外貌,梅嫂子算得上个有模有样的人了。一米六几的个子,曲线有致,玲珑得体,瓜子脸,纤秀腰,富满青春气息的胸段,婷婷玉立往那一站,端庄媚静,秀色可餐。逢人浅浅一笑,晒出两个圆圆浅浅的酒窝,甜甜魅人,招引喜欢。梳在后背那根大辫子发梢上耀眼的红毛线结,瞧一眼,真有点喜儿韵味,再细细一看,更有几分《柳堡的故事》中那个二妹子形象。我想,要是遇上个有缘分的伯乐提携当个演员,说不准也能圆个明星梦。
初见梅嫂子,给我印象是;待人落落大方,轻言细语,随和柔顺。见人不识,也会给个笑脸,点点头,示个意。有时还主动与人家搭上几句家常话,像遇见熟人一样温情。一下子与人家拉近了距离。让你从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带有磁性的语气中,感受到一股暖心的味道,有家人的温馨感,热心肠,易交往。那一刻,你就松弛不拘束了。
虽在一个单位工作,工种不同,我与梅嫂子接触并不多。好些年后,我几经转换到了科室管理。梅嫂子仍在基层店经营一线做售票员,时常要来科里核销票据、货款诸事。见面便成了常事,我们之间的语言交流才多了起来。再之后,我搬进了公司院内宿舍,同居在一个院落,成了邻居,天天相见。照面时,她改口称我“ x 科长”。看似相尊,听了,却让我心里发怵,怪不好意思,脸上感到火辣辣的熨烫不安。
真正了解梅嫂子,还是在孩子他妈病故后。梅嫂子见我孤独一人拉扯个上幼儿园的小孩,里里外外,忙忙碌碌的。热心之下撮合我与太太成了一家,使我们在工作同事的基础上又添上了一层亲戚关系,水到渠成,接触交往自然更多了。梅嫂子是太太嫂子的嫂子,我也就随着太太与她相称了。
听太太说梅嫂子很能干,特别的讲卫生。家里收拾得有条有理、整整齐齐。地板拖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桌子上随时摸不到灰,进屋闻不到味。柜里的衣服折叠齐整,分类清楚,还飘逸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被子折成三角体,边是边,角是角,给人一种异样新奇。出门着装得体,配置淡雅,不靠奇装异服来招人眼目,就是一件工装往她身上一套,简洁素裹,在不一样的风韵中亮出一份优雅。裤中线总是熨得笔挺,一看就是个精精致致讲究之人。
在太太眼里,梅嫂子讲究传统孝道。公婆年老体弱,平日里隔三差五难免有个三病两痛,送医陪护没少见她的身影,忙上走下。遇上轮休日,还挤些时间去公婆那边帮着洗涤洗涤,清理卫生。有时也学着做点花色菜肴给大家乐趣一下生活,手艺谈不上精致,那份热情却博得亲友们异口同声赞许她贤惠。
泰山大人偶尔从老家那边来我们这里小住,在接触中对梅嫂子颇有良好的印象。每每茶余饭后说起梅嫂子时,话里行间没少赞美梅嫂子如何如何孝敬公婆的,说得满脸泛出羡慕不已的微笑。引得太太好不纳闷地试问他:“你怎么晓得的?”泰山大人满面风趣地反笑道:“天知地知,人知我知。”背后他诡异地悄悄告诉我,那是他在与亲家母聊天时零零碎碎听到的点点滴滴,经他一戏说,就有了活灵活现的滋味,怎么不朦胧得太太好生疑惑。
一次,泰山老两口远道而来,肩挎手提随行带的不少,下了公交正愁怎样到家,恰遇梅嫂子拖着疲乏的身子上医院看感冒。见状,梅嫂子二话没说扛起行李将二老送上五楼家里。过段时间二老要回去时,梅嫂子又买来糕点,陪着老人聊天坐了好久,见天色不早才离去。临走时嘱咐又嘱咐二老好好保重身体,满口:“亲爹、亲妈,要常来久住一点,我陪您们出去走走看看......”乐得老人家一脸笑容连连点头满口是好。
再后来,听太太说梅嫂子先生提出要离婚,并且态度非常坚决。我乍一听,顿感惊讶,难能理解。好端端的男才女貌成双配对,二十多个春秋日夜相守,怎么喊分手呢?家庭矛盾的危急,惊忧得双方亲戚朋友也不安然,少不了纷纷出面协调,极力劝阻。但无济于事,问题一拖就是二年,法院在调解无效的情况下,最终只得依法判决允许离了。
判决离婚往往是当事一方悲剧的开始。太太担忧梅嫂子精神上遭受挫折的压力,怕一时想不开出岔子,叫上我一同前去安慰梅嫂子。只见梅嫂子独自躺在床上,不言无语,满屋空间寂静得凝固了似的,缺失了往日的生气,疑似是换了人间。梅嫂子像没见到来人一样,两眼直视天花板,一声不响,默沉在静谧中。太太呼她,一不动声色,眼球也不转向我们。
太太不便多言,默默地靠近床沿坐在她身旁。也许沉默更容易刺激伤感的涌动,只见她闭紧的嘴角嚅动了一下,满腹委屈的泪水从红肿的眼角簌簌而下,湿了一片枕巾。太太在怜悯中连忙掏出纸巾替她不停擦拭,一边不断劝慰。看来,离异对她的人生打击沉重得难以招架,情感的撕裂使她肝胆俱裂。致使她连日食无味,睡难眠,萎靡不振,精神支撑一塌涂地,人一下子就瘦了一圈......
过了好些年,我陪太太专程去k城看望梅嫂子。相见时,梅嫂子依旧还是过去那么开朗,兴致盎然,热情洋溢。相隔多年未曾见面,一朝相逢,梅嫂子春风满面,欢喜得像荷塘里的莲花满放笑脸。双手紧紧拉着太太的手不松不放,问这问那,说不完的话儿连珠而放,一时让你插不上嘴。
看上去,梅嫂子已从离异的阴影中慢慢释然出来,解脱了精神上的桎梏,像辞冬迎春,远离了伤害,心态平和多了。看在眼里,我们也为她感到由衷的欣慰。人啊,就怕遇事想不开,就怕自己为难自己。要不名人们常提到;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别人伤你是一时一事。自己一味沉浸在伤痛中不能自拔,那才是真正的悲剧开始。世事无常,凡事看空一点好。为此,我联想到杭州灵隐寺那副有名的“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但求半清心。”对联,写得何等的中肯。
饭桌上,梅嫂子用公筷不停给我夹菜,让我这也尝一尝,那也品味品味,一碟子堆得满满的,弄得我不知吃什么好,依然是过去那么好客。听她与太太交谈中,这些年一直在k城帮着照看外甥女,每天去幼儿园送送接接,料理家务。空余中还积极参加社区老年活动,结识一帮朋友唱唱跳跳,游游走走,既陶冶了情操,又舒活了筋骨,也分散了忧愁,怡然自得,也就不再沉淀在过去那些烦心的事儿上了。尽管一天忙忙碌碌,时而也感到劳累与疲顿,心情一舒畅,反到觉得日子过得充实,时光走得太快了。是啊,不差几年我们都古稀了。
望着梅嫂子还算硬朗的身子,闻着那爽朗的笑声,本不出老的面容还泛出浅浅的红晕,反显年轻了。更乐见的是她有了一颗平常的心绪,淡看尘世,舍弃浮华,心胸就豁达了。为此,我们打心眼里替她高兴。也衷心祝福她在暮年秋色里景致艳丽,活得更潇洒,更热情,更光鲜,更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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