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味

 

作者：竹杖芒鞋空间

——“中人”七帖之二

 

家有夫人管制，菜和饭的味道越来越淡了。一开始不甚习惯，一边像修行的和尚安心于素淡之中，清心寡欲地寡淡着，一边像在五台山出家的鲁达那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找机会来点重口味的，悄悄拿了买的咸菜、老干妈、蒜蓉酱和自己胡乱腌的咸笋咸蒜咸香椿佐餐，聊以自慰。后来，愈发受了管束，有语重心长苦口婆心之状，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索兴跩了这些味重的东西到一边，任它淡去。

五味之中，咸有咸的滋味，重了到底是对身体不好的。老家人大都喜欢口重的食物，觉得味儿淡了就食之无味无香无趣，菜饭必以咸香咸辣为重，连平常的酱油面酱都用得多些。过去时日还有惯以咸菜过冬的人家，咸了下饭便忘了生活的诸多苦处，渐渐有的连咸菜的咸也嫌弃了，吃的腌韭菜里还要再加盐和辣子提味，所以心脑血管出毛病的、血压升高的、不明不白就走了的也不少。现在看来这口太重真是作死的节奏，断不能一味由了口味的喜好而去。

慢慢地，习惯了淡，就觉出淡的好处来，似乎清淡了也顺带着清爽清心了，心清了便能品味出先前尝不出来的许多细致的味道来。平凡的清菜，少了重油重盐，素面淡妆，青衣飘飘，被骨瓷透亮的白盘盛了，看着赏心悦目，食之清香柔和，菜中的诸多细致的味道便在口中有了回旋往复，仿佛赤足于青泥青草之中，去感受一派菜园田畴的风光，连虫鸟的声音也窸窸窣窣漾了出来。赤酱汁浓的肉食渐渐不惯了，实在馋了，一口便抵了几日里佐料的流量，断不可任性，没等别人劝说，自己先招架不住了。茶酒也不喜欢味重香浓的了，一路退让也只有绿茶喜欢一些，乌龙茶茉莉花茶只是消受不了，不想被其一腔的浓郁罩住脱不开身，还是觉得清白的滋味悠长一些。至于酒，也早不胜酒力，虽愿意小酌也不能多饮，微酒知味醇，微醺最好，何必醉成烂泥，连酒也喜欢清白清淡了。

 

     嘴上淡了，心里竟渐清澈。都说心口相连，也是不错的。口味由重而轻，欲念也随之清静了，得失心似乎也淡了，像是从青菜豆腐中得了道行。平淡岁月见温柔，虽说得失之心世人皆懂，得失自不必看得过重，但似乎并没有人对得过于排斥，顶多顺其自然即是做得足够好了，哪有真的肯视得为敝履呢？可又谁想过凡得之过重也是不能胜任的，不光清静不再，失心也不平淡了，故而伤悲又起，忧患又至，无远虑也有近忧，无近忧必有远患，世之烦扰从来都是没个头来的。到后来，不免为难别人为难自己，总是小心翼翼，无法坦坦荡荡，及至大厦将倾，安有完瓦，左右是放不下的。不如清淡些的好，不必装成佛系，清淡就是得失的治愈，清淡就是自然的味道。好东西都是自然的，安于清淡清白之味，更长久些。

那日，夫人剁的馅比平日稍重，几个饺子下来自己倒不适应了，遂多喝了汤水解味，埋怨她忘了初心。她虽面露愠色，却也满意于终是解救出了一个顽固的重口味患者，自有一番无量功德，便得意道：知道了清淡的好了吧。我心里本是要赞叹这清白之味的好的，却不想输了言语，顺嘴爆了鲁提辖那句浑话：口中淡出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