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妹妹，你慢慢走

                   ●  秦聿森

傻妹妹走了，死于癌症，死于每天不离口的香烟和每日必喝的白酒。

我在国外，虽然现在通讯快捷，依旧不能跟住在同一个城市相比。她的发病和去世的消息我一点不知道，死去多日我才从一个偶尔的电话中得知，不由扼腕。傻妹妹是我的姨表妹，我姨奶奶的二孙女。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我跟她的关系是三代表了，但是我小时候由姨奶奶带过七八年，与他家小姊小妹朝夕相处，毕竟又不同于其他三代表的关系。虽说成年后各忙各的平时来往不多，见面还是很亲热的，没有到外人家要带着面具的必要，不需要假邀虚情，可以放松！

我出国之前到一对年逾八十的表叔表婶家辞行，也看见她。她是常年挂在娘家的，生了孩子，还是这样。除了回去睡觉，甚至有时觉也不回去睡，依旧爬上她出嫁前的楼阁。表叔说，嫁出去姑娘，泼不出去的水，就当多个儿子吧。

傻妹妹瘦骨伶仃，走路一阵风，说话粗鲁，打架骂人都来，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个野小子似的妹妹，我甚至担心她长大了会不会能嫁掉，谁会要这个没有一点女人味连个胸脯都没有的“女人”？这真是四姐妹中出的个异数，不知是怎么回事，其他三姐妹没一个像她，她们可全是贤妻良母型的。也许是她上的学最少，也许她在农村呆的时间最长，也许在农村时母女两人单独过生活，她自动担负起男人的担子撑门立户，故意的疯疯傻傻，以减少被别人欺负的机会。她家是半家户，一半在城里一半在农村。好多年后好不容易才得以顶父亲职到码头上当上装卸工，大包小桶的往岸上运。可是生得像个男人，毕竟是个女人啊！你只能做男人看，还真能当男人用啊？她这一干就是近二十年，每天嗨声叹气，到前几年领导才照顾她到大门口做保安，已经快五十岁了。

 

现在想来，傻妹妹从小到大还真没过几天好日子，在乡下种田，进城了做苦工。生个女儿身却做着男人们干的事。囿于知识文化水平，她也只有在低级庸俗中找乐趣，喝酒打架，抽烟骂人，打牌做小混混，像个太妹似的混日子。混一天算一天，酒一喝，睡了。

幸好，傻妹妹最后还有人要。男的是电建工人，长处就是收入高。好处就是常年在外跑，没时间检验傻妹妹做贤妻良母的水平。于是傻妹妹出嫁等于没出嫁，整天耗在娘家。表叔抽烟她抽烟，表叔喝酒她作陪。表叔没喝多，她倒常常醉。生一个小姑娘，基本是婶娘照管大的。前年，终于买了新房，一直邀我去看看。我也欣喜傻妹妹终于熬成正果，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家了。谁知，她忙好了，没住上几天，人生的味，傻妹妹到底尝到了没有啊？咋咋呼呼的傻妹妹，临终前突然告诉她的母亲“我还想活，我存了二十万”。她靠不多的收入居然默默地存了二十万！而我看这二十万全是辛酸。二十万对她已经没用了，生命不是钱想买就能买回来的，她还是走了。或者，她那不算太长的人生，酸味苦味辣味，唯独太缺少甜味，过这样虽有追求却永远无法到达的人生，大概是社会底层人被别人无情鄙视的悲哀吧？稍有的同情对这样的群体来说，也是一种廉价的怜悯。

大概三十多年前，我打过傻妹妹一顿。我那姨奶奶已八十大几了，看上去就是一株冬天的风中芦苇，稍大的风都可能吹折。现在想不起来为什么，反正是她张嘴骂姨奶奶一句极脏极脏的话，还伸手推搡老人。恰我站在边上，我去责问她， 她依旧出言不逊连我也一块骂起来，给我出手狠狠甩了一巴掌。在早几年，同样为了姨奶奶的受欺负，我另一个性情极暴躁的表叔打过这个表婶一巴掌。前一个巴掌给姨奶奶争取了近十年的安稳日子，后来那个表叔死了，表婶也不再跟姨奶奶龌龉，却换做傻妹妹动不动找点气给老奶奶受受，我早就看不惯了。给傻妹妹的一巴掌又给姨奶奶争取了三五年的太平日子，直到姨奶奶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