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亲人

 

       亲人，最亲最近的人。你熟悉他们的音容笑貌，你清楚他们的脾气性格，你知晓他们的经历遭际。但一些亲人，你却十分的模糊甚至于陌生。血缘关系联结着你跟他和她，然而你很小的时候，又或许你还没出世的时候，他、她就已远去。当你发现日常里你比同龄人少了一位亲人，当你醒悟其中的一个称呼你从未喊出口，于是你去问家人。家人说你的某某去了很远的地方，可你仍没明白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到底有多远？你渐渐长高长大，那一年的三月三，照例上山扫墓、祭拜祖先。家人指着一座坟茔，对你说，这是你的某某。你立刻神色肃穆，庄重的点香、上纸钱。你还没理解人情事理，你的反应源自本能。祭拜完离去，你又频频回望。你这回知道你的某某离家不远，就在村后的山坡上。只是他、她无法陪你嬉戏逗笑，无法陪你放牛割草。你隐隐觉得你的童年、你的生活存在缺憾。你上学后，念到阴阳两隔这词组，你即想起了你的某某——虽然仅仅是个称呼而联想不了实际内容。

      外公早逝，外公过世时未满40岁。彼时，妈妈12岁、二姨9岁，大舅6岁、二舅3岁。外公殁于一场病症，属绝症还是一般疾病，我不得而知，也一直没有去跟外婆他们探究。1960年代初，就算轻微的痛患，久拖不治，加之营养欠缺，也会慢慢油尽灯枯。生于1970年代中后期的我们不象当下的小孩这般早熟聪慧，缠着大人问这问那。等稍懂事了，却添疑虑，不敢和大人打听。时至今日，又失去了好奇。外公的高矮胖瘦、外公的显赫平凡，均是过眼烟云，不足道来。外公的坟墓一年比一年大，这赖于每年三月三祭扫时勤培土，我们亦倾向于相信风水宝地的自然生长。该处坟地上，外公坟墓一侧是外曾祖母。外曾祖父当年客死他乡，无法搬运尸骨返乡安葬。外公虽已为人父人夫，但毕竟还年纪轻轻。母子相依相偎，免却孤苦寂寒。

       奶奶被癌症夺去生命。14个年头后，我才呱呱坠地，奶奶留给我的是一张发黄的黑白相片。按旧俗，嫁入的女人49岁前死亡属“早夭”，不能靠近先人安葬。奶奶被葬在距潘姓家族坟地百米开外的一块自留地上，正宗的孤坟。也正因如此，三月三扫墓时我们得以在奶奶坟头驻留更多的时间。在宗族坟地葬着自家多位先人，每次祭拜略显匆忙。奶奶坟头，男女老少拔草、培土，细心待弄。咱们重复着往年的话题——讲述稀寥的记忆、叹惋奶奶的短寿，一如继往的虔诚、悲戚。自留地旁有一条小溪，长年水流冲刷，溪边坍塌，奶奶坟头凹陷下去，那次迁葬时稍靠往宗族坟地。现在，爷爷也已身在那个世界，奶奶离爷爷越来越近。愿奶奶安息，盼奶奶谅解子孙囿于旧俗的无奈。

      生老病死是千古规律，四世同堂是朴素愿望。可由于一场疾病、一次意外，某位亲人突然撒手人寰，离开了我们。我们为此遗憾，我们因此怀念。而如此变故让我们懂得：我们更要珍惜生命，我们更须珍视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