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枯枝牡丹可以凌雪傲霜

 

作者：张晓惠

 

粉红、嫣红、雪白还有深色的紫红的，杯口大、碗口大、小盆口大的牡丹花扑面而来。左边是，右边是，前边是，后面还是！看多了是一株半株的牡丹花，宝贝千金似的供奉在这个花盆、那个花亭中，可如这密密匝匝又丰润无比蓬勃绽放——这么多的牡丹花，还真是让人有点猝不及防甚至震撼。你看，这茫茫的田野，这空旷的车道，忽地就跳出这片华贵丰饶花事热闹的园子。这就是朱老先生的牡丹园了？是的，就是了。

 

听说这乡野僻壤有着一牡丹园与养花人是多年前的事了。说是一位朱姓农民，儿时听私塾先生说了牡丹花与武则天的故事，就在那座古庙旁，就在那株上了岁数的苦楝树下，八岁的孩童不知道什么叫“国色天香”，但心中种下了牡丹花的种子，从此心心念念、牵牵挂挂、风里来雨里去六十多年。

 

那年那月，家里养的猪让十八岁的他赶到集市上去卖，猪卖了可以买粮票再买米面回来。他多跑了百十里地到盐城去卖的，为的是卖一个好价钱。摸着那几张薄薄的票子，他忽地不管不顾跳上了去洛阳的长途车，他要去找在他心中驻足了十来年，却还未曾见过的“国色天香”。从千里之外的洛阳回来，他手里的票子光光，只有怀中抱着那宝贝牡丹树根。

 

春雨春风，在他日夜的注视与牵挂中，来自洛阳的牡丹树根在自家的园子前，竟然萌了一叶叶绿一点点的嫩红！欣喜若狂的他蹲下身子看了又看，一如自己才出生的儿子恨不得搂着亲上一口。从这一株牡丹起，一株花、两株花、三株牡丹花，红牡丹、白牡丹、黄牡丹、绿牡丹直至眼前的这几株紫红发黑的极品黑牡丹。在牡丹园中徜徉，在花丛中随着小蜜蜂转悠，清香沁入心间。黑牡丹白牡丹红牡丹们在四月的春风中轻轻摇曳，灵性十足地绽放着丰饶的笑意。为这些牡丹，风霜雨雪太阳落星子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老朱只是淡淡一笑。

 

那三年自然灾害的日子，家中上顿顾不了下顿，他仍围着牡丹花打转，乡邻说他“花痴”了让他去精神病院；那一年，他被批斗游街：不长无产阶级的粮食，专长资本主义的花草，腐朽分子！他一脸无辜：资本主义是什么东西？那一年，“文革”结束，生产队叫他将牡丹花刨了种粮食，老朱要跟刨的人拼命，公社派人下来罚了50元钱，这张罚款单老朱保存至今。那一年，冰天雪地他跑到山东菏泽去寻牡丹，大雪纷飞啊，立在牡丹园门外雪人般的老朱感动了菏泽牡丹研究会的专家赵孝知。老朱开口就想买黑牡丹绿牡丹蓝牡丹这些稀罕花种，殊不知牡丹品种国家就少，这些个黑、绿、黄牡丹，在牡丹出口时也是一百棵中很难达到一棵。看着老朱叹气看着老朱红了眼眶，专家邀他住下连钱都不收送了他两棵。都是爱花人呀。

 

老朱小园子的牡丹从最初的两三个品种扩充到四十多个品种。有着初中文化的老朱边干边学，摸索着牡丹生长繁殖中的劈根、授粉、嫁接。一般的牡丹都是春日间放华，唯有枯枝牡丹可以凌雪傲霜。老朱琢磨着，试验着，浇水、施肥、整枝再小心翼翼地嫁接、催花，比待自己的孩子还精心不怠。当那年中秋前夕的清晨，春日里已放了一季的牡丹忽地又打出两朵红红的花蕾时，老朱喜不自禁擦着泪水在凌晨将家人全都叫醒，来见证、分享自己成功的喜悦。现在，老朱园子里的牡丹，谷雨、中秋、春节都有绽放开花的！

 

老朱喜欢有人来看花。老朱一如介绍自家得意的孩子：这种花儿呀，最大的直径有二十来厘米呢！这种花色啊，你看粉红中有紫红还有深红，可是我园子中特有的呢！你看那株花儿，重瓣重了多少层呢！在牡丹花间转悠，老朱的笑意慈祥端端，老朱的眼神深情款款。牡丹花的姹紫嫣红，就漫溢在了老朱的面庞，漫溢在大半辈子与牡丹相伴岁月留下的沟沟壑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