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无言——怀念我的祖父

 

口王清波 王雪梅

 

在鄂西北马岗村庄的东南方有一片山林，它是乡亲归隐的坟地。小时候，我曾经多次目睹大人们为死去的乡亲出殡送行，目的地就是这片山林。出殡的时候，鞭炮声此起彼伏;唢呐声悠扬悲怯;还有惊悸惶悚的铜锣声，以及人们声嘶力竭的哭叫声。这喧嚣的声响回荡在山林袅雾缭绕的天空，也萦绕于我的记忆深处。

人生苦短。很多年以后，我长大了，祖父却不在了。在我的老家，腊月有给故人上坟的习俗。近日，。我与弟弟来到山林祭祀。祖父的坟茔上长满了荆棘和野草。这些蓊郁的绿色生命守护着坟茔的孤独和静谧。我曾经以为死亡是一件遥远的事情。就像小时候看到乡亲出殡的热闹和喧嚣，那是大人们的事情，我是旁观者。今天，我来到这里祭祀，心如潮水。

无数乡亲在故土劳累了一生，他们老了，疲惫了，走不动了，于是在山林归隐、长眠。故乡的山林是空濛的，田野是空旷的。对于脚下这片熟悉的土地，我的祖父走了八十三个春秋，无怨无悔。祖父甚至对这片山林也不陌生。他曾经也多次为别人挖墓穴，也多次为乡亲出殡。有时候，我似乎在村子的某个角落能够看到祖父的背影,感觉他不曾离开过。这令我惆怅和失落，我知道这是一种幻象。祖父已经在静谧的山林长眠，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祖父王书义生于1916年五月初五（俗称阳光忌），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辛勤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一生勤劳、善良、朴实。他是家中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曾祖父囿于家境窘困，无力供祖父读私书，所以祖父一生不识字。后来，祖父与祖母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相继生下3男3女，我父亲是长子。祖父虽然不识字，却是犁田种地的好把式。听父亲说他的学生时代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饥饿。五十年代，祖父人到中年，一家8口的生计让他不堪重负。因为不识字，听父亲说祖父常常被村里的队长和出纳奚落。祖父祖母一年在村子的劳动工分几次被他们无端苛扣。祖父不服，他们就拿出账本摔在祖父面前，说：“你自己看”。祖父无语了，他怎么看呢?他不识字。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人生经历，当年的祖父既无奈，更无助。后来，父亲对我说，祖父在家庭异常困苦的情况下仍然供他读书，就是为了不让他重复自己的悲剧。父亲没有让祖父失望，他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在城里工作，父亲的荣耀，让祖父倍感骄傲和自豪。

八十年代初，农田承包到户了。祖父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我对祖父的记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那时候父亲大学毕业了，在城里一所中学教书。我是家里的长孙，四、五岁了，成为祖父最宠爱的孩子。祖父饲养了一头大黄牛，体格高大，脾性温顺。我常常跟随祖父在田野放牛。牛在草地上低头啃草;我在草丛中捉蟋蟀和蝴蝶;祖父则拿出旱烟袋在一旁“吞云吐雾”。祖父是一个内敛的人，不苟言辞。他也是一个倔犟的人（外号叫骡子），做事麻利。祖父曾经送给我一杆木制“手枪”，枪头还拴着一块红绸。那是我童年时代最挚爱的玩物。有一次，祖父领着我去地刨红薯，遇上一条蛇。我吓得浑身哆嗦，祖父也大吃一惊。但他镇定之后，用撅头摁住了蛇。一会儿，蛇就一命呜呼了。

七十年代初，我跟随父亲来到了城市读书。对祖父来说，我的进城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希冀。对我来说，祖父则成为一种思念。那一年，祖父63岁;后来，小叔也结婚分家了，祖父与祖母二人相依为命。祖父似乎完成了肩上的人生使命，如释重负。他抚育的6个子女，3个姑姑也相继出嫁，也为三个儿子盖了瓦房，并娶妻生子。他完成了那个年代一个农民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