疮疤的秘密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1 01:57 阅读(0)
疮疤的秘密
原创 马汀
结婚后,爱人就常以无奈的口吻对同伴知己讲,“俺不光找了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头,还是个浑身是疤的‘三等残废’。”弄得我不得不一一自揭疮疤——虽没有一处值得骄傲的光荣伤疤,却都记载着大大小小、凄凄惨惨的故事。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常给我讲我腰椎间那两个鸡蛋大的明疤的故事。
那是我出生(1933年)四五个月时,本来活泼可爱,突然变得爱哭爱闹了,而且越哭越哭不出声了。母亲就细心地反复查看,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当把我翻过身来查看时,发现腰椎左旁有个核桃大的明包,略高出表皮,但不变色。母亲害怕了,就赶紧抱着我去姥姥家村上找一位姓郝的刀疮医生(也给牲畜看病)看看。那人看了说,“像是‘疽’(毒疮),能开刀,但孩子太小,又在要害处,不敢动。还是赶快找医院的洋大夫吧。”
当时当地,最有名的医院,就是德国人办的张店铁路医院。可是,铁路医院只给铁路职工及家属治病,我家没有干铁路的,人家不收治。于是,父亲就去王舍庄找在铁路上当扳道工的周二哥(我的堂姐夫)当作他的孩子,去铁路医院看病。
洋大夫答应给开刀,不过碗口粗的小腰背上要开鸡蛋大的刀口,实在太危险了!父母既害怕,又看到了希望。开了刀,不让住院,只要隔一天换一次药。就这样,父亲抱着我,来回七八里,跑了将近一个月,才算好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疮口刚好了不过几个月,母亲又发现在旧疤右旁又鼓起一个同样的包。大娘们都说,还是没有出毒,还得开刀。父亲犯愁了,旧账还没有还完,又要一大宗钱。
父亲又去姥姥家、姨家借钱。又做了一次手术,又要抱着我来回换药。有时去离医院不远的姨家歇歇脚。姨母见父亲怀抱里的我,皮包骨头的样子,就说:“孩子的这条命,是十哥你硬抢回来的!”
从此,我的腰椎间就留下了两个并联的鸡蛋大的明疤。不到一岁的我,两次手术才拣回了一条小命。
再说我左额头上的这块明明白白的疤。那是我模糊记忆中的事。
大概两三岁时的一个冬天,那时农村兴吃两顿饭。一天下午,母亲在土炕炉上炒的秋天晒干的干扁豆片,准备吃后晌饭。我在炕上,比我大三岁的姐姐站在炕前,等着娘给卷煎饼吃。没想到,我竟迫不及待地一头栽进了炕炉上的菜锅里!母亲赶快扔掉手里的煎饼,一把抱起我,但锅里的菜汤粘着扁豆片,已经把我的额头烫起了一片燎泡。情急之下,母亲只好给我敷了一些咸菜水。据说能止痛消炎,但后来还是发炎成疮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好了。从此,我的左前额角留下了铜钱大的明疤。当我上中学时,知道爱美了,曾特意留过左分头,但怎么也遮挡不住这块明疤。
我的两条小腿上,大小疮疤无数。只就明显看得出的,也各有两三个。那都是七八岁到十几岁时,割草放牛,在野地里被牛虻蚊虫叮咬,挠破了感染成疮,留下的疤痕。也有的是树茬划破,镰刀割破,流血不止,只好用青青菜(蒲公英)止血;或者逮个大老蛸(蚂蚱),掐下它的肚子,剖开展平,粘粘糊糊地贴在伤口上,用庄稼叶包上。不过,大多还是脓血成疮,留下疤痕。这些都是我一个放牛娃的童年记录。
我的右大腿前方,有一个核桃大的明疤,是我感受时间最长最苦也最污秽的记忆!那是连年战乱疫病流行的那几年留下的印记。
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结束后的那几年,不知怎么,农村到处流行着霍乱、痢疾、疟疾、疥疮等传染病。我姐姐就患过疟疾(那时叫“发癖寒”)。小孩子普遍都拉痢,生麻疹,夭折无数。疥疮几乎家家都有。这些病传染性都很强,那时苍蝇、蚊子、跳蚤、臭虫、虱子又多,更易传播。特别是疥疮,虽然死不了人,但很讨厌,很顽固。人们都说,“疥疮,落(la)户,不落人。”一个人染上了,全家人都脱不掉。又说,“疥是一条龙,先从手上行。腰里转三遭,腚沟里扎老营。”这一转就要一两年。开始,手上起小水泡,奇痒难耐;挠破成疮,流血流脓,又疼又痒,反反复复,此起彼伏。最后,聚成疥毒,才有望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