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北看花

作者：承斌

 

     我们村坐落在群山之中，农家错落在山与山的平坦之处，从高处看农家，你一幢，我一幢，看着，谁也不挨着谁。很多年以前，那里交通多有不便，但消息异常灵通，某某家的女儿出嫁，某某某 40 多岁了，仍心安理得地打着光棍，哪家与哪家世代有仇等等，就连村里 裹着小脚，足不出户，耳朵不方便的老人都心知肚明。甚至有别的镇上的小道消息也能传到我们村。 

 

    70 年前，离我们村 30 里开外的一户农村家庭，一个男娃呱呱坠地。已是家中的第五个男娃了。这户农家连续生了 4 个男娃，一直想要一个女娃，于是打算把这第五个男娃送人。刚巧，我们村有一户农家多年不育，急需领养一个娃以延续香火。于是两家一拍即合。村民 都为领养的农家感到高兴。男娃的身世也渐渐传开去，有人说：他是在众多兄弟中排行老五；有人说：他的上面四个全是哥哥，他生母生不出女娃来。爱管闲事的村民为他起了个外号："五柄”。

 

    “五”，是在家中排行“老五”的意思；“柄”，在我们当地则为“末端，最后，结尾” 的意思，第 5 个，也是最后一个！我从记事起便听得他叫“五柄”，他比我的父亲略年长一些，由于他的弟媳妇是我们家亲戚的妹妹，我们与五柄多少沾上点亲戚关系。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远远地见到五柄总用土话大声喊：“五柄唉，又去看花啦！”五柄也用土话回敬了几句，说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五柄的声音很扁，但很有穿透力，可以在村子里传的很远，嗓音跟他清瘦干瘪的形象很是相配。五柄总出现在我们村的村北。而事实上他是村西的人。他在村西有一间破旧的矮房，是以前“知识青年”住过的。稍年长的人都听说过五柄 的故事。 

    如今，很多人谈论起五柄，都说他生对了时代。时代给了他一副好牌，只是这副好牌， 活生生地被他自己打烂了。二十多岁从江西回乡，恰逢“文革”，没人会嫌弃他穷，那时大家都穷。因为偷了点吃的才被抓起来坐牢，这也无伤大雅；在劳改队学会讲普通话，当时村里会讲普通话的人不多，只有“知识青年”才在村里讲普通话，所以说，会讲普通话，也算 是五柄的“先进”之处了，没有人轻看他，听说“生产大队”还有好些勤劳能干的女孩子喜欢他。20多岁的五柄所处的社会，与当今社会相比起来，拥有更高的社会宽容度——不问出身，不问出处，不问有没有房、有没有车，也不问有没有体面的工作。每天没有勾心斗角， 只有被指派的干不完但却纯粹的农活。明明可以以全新的面貌示人，找寻常的姑娘，过寻常 的日子，就像村里其他与之同龄的人一样，年老后子孙满堂，过不至于凄凉的晚年。 

 

    五柄被领养后的确也成为了家中的焦点，8 岁那年，小五柄的养母突然有了身孕，小五柄此时仍沉浸在养父母的呵护下，不知风雨将至。小五柄 9 岁那年，养母给他带来了一个弟弟。养父见自己已有了亲身的血脉，看着这个与自己长相截然不同的小五柄，说：“我带你去江西，那里有玉米吃。”当时我们村里人口多，粮食紧缺。听我的父亲回忆说，那时的村民，挨饿，是常态，野地里能吃的都被人挖了吃了；烧上一锅稀薄的粥，全家人你一勺，我 一勺，锅里很快就空了；当时大家都用烧柴的灶台煮稀饭，以至于山上的树都被砍光了，山上光得只剩下岩石上的矮草。家里的劳动力依靠在“生产队”干活赚来的那点粮食，根本不够一家人吃饱，于是很多健壮的年轻人跑到江西去开垦荒地种粮食，五柄的养父就是其中一员。听到养父要带自己去江西吃玉米，小五柄开心地满口答应：“好诶好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