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咖啡，人生路

 冯新生

少年直至青年时期，京城老街深巷，还可见零星小酒馆。那些店面，朴真且低调、温馨且简约，摆放三五套桌椅，备好廉价酒菜。鬓发如雪的老人，笑吟吟融入空间狭小、酒香四溢的享乐地，从柜台要上二两浊酒、一盘开花豆，与对桌酒友时而谈天说地、时而举杯朗笑，瓷碗中的烈性酒，细咂慢品。浓郁酒香，持续很久……　随着西风东渐，人们三观刷新，让老男人醺然一醉的酒馆相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资情调的咖啡吧。老北京人品咂人生辛辣滋味的酒馆，随之远去。　远去的，就任随其远去吧！迎来的，我们珍惜就是。不愿舍弃青春心态的我，常常走入年轻人深情对视的咖啡屋。慵懒倚在临窗角落。时而，拉开洒满碎花的欧式窗帘，瞥一眼游移渐远的夕照，时而，凝视老胡同深处的点点灯火，想象着一家家晚餐欢聚、论说见闻的情形。当咖啡的特有香气渗入全身每个毛孔时，一脸笑意的“吧主”，会请我看他的私家藏品，介绍书架上老旧报刊。于是，我们一道追怀城市的改头换面、前世今生。热诚的“吧主”兴致盎然，定会亲自研磨，请我挥笔。继而，赠一杯香气浓郁的圣海伦娜。我认定，感受色彩斑斓的咖啡文化，已成为“慢游”之佳选。年尾，京城依然干燥无雪。我迎着入夜寒凛之风，来到西城区什刹海一家咖啡吧。很幸运，竟然与熟悉的青年女作家不期而遇。今晚，才女的眼神有些朦胧，眼前的咖啡，散发着让人痴醉的香气。略一轻嗅便知，是牙买加蓝山。她见到我，嫣然一笑，合上笔记本电脑，请我对面落座。

 

她并未表述倾注心血创作、出版后迸发影响力的长篇小说，也不在意日前参评入选的剧本荣获金奖。我们的话题，随着经典咖啡焦糖香气的挥发，飘落在她一度迷茫、终日沉淀于咖啡屋，沉淀在她一度彷徨的岁月……　她说，曾经历的那段岁月，真的好受煎熬。她所供职的企业，因长期亏损而解体。热恋的男友因车祸离世。精心创作的报告文学，原本被编审者看好，但因责编退休、接替者观点不同而搁浅……她约请读研时的导师——一位年近六旬、镜片后常洋溢温馨目光的女教授相聚咖啡吧，泪奔……

 

老教授向她笑了笑。扫了一眼室外黄昏、室内烛光，餐桌上的卡布奇诺、摩卡蛋糕与法国粗红糖……然后，把一杯花色咖啡轻放在她的面前，先用精致的羹勺拨移了一下浮聚在咖啡层面的奶油，然后用目光示意，请心爱的学生品尝一下。

她品尝老师调制的咖啡。第一口回旋于口腔时，苦寒感油然而生。她微聚了一下眉峰，面呈不悦表情。老师见状，微笑着用手示意，请她品尝咖啡杯一侧——那款点缀草莓、樱桃的奶油。瞬间，她眉头舒展了——甜、爽。恩师又微笑着，替她用羹勺搅拌了一下。请她第三次品尝。她告诉我，“事不过三”这句话很有深意。咖啡细品到三次，心中便漾起一弘春潮，苦中有甜、甜中含苦，这就是人生！

听到这里，我似乎看到那精彩一瞬——有所感悟的她，把杯底沉淀着浅橙色的利口酒、胶糖蜜一饮而尽。随后开颜一笑、十分甜美……　她的话，悠长而深沉。我很愿追溯那段雕刻了的时光——品饮咖啡的过程，没有说教、没有劝慰，一杯多味花色冰咖啡，便使迷惘的才女读懂人生。如此精彩诠释了美学著作中那句话——“艺术作品的意味层，是超越”。 从那天起，美女作家创作激情如壮观、奔涌的壶口瀑布，行文如舒缓、亮丽的黄山流云。感悟后的前行者，真的一身轻松。她充分理解了咖啡一词——源自希腊语“kaweh”，意思是“力量与热情”。她说，面对上品咖啡的纷繁色味，你我岂能辜负？说完，莞尔一笑，挥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