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其实并不是教书先生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0 14:09 阅读(0)
张耀轩 | 遇见王先生
先生其实并不是教书先生,是我们老家那里对医生的尊称。
先生姓王,五短身材,声音洪亮,一副国字脸,嘴角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头上戴着一顶浅黄色大檐凉帽,从未见他取下过,一对小眼睛闪烁着灵动与智慧的光芒。虽然他其貌不扬,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在我们村方圆二十几里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记忆中,王先生爱好读书,喜欢给小孩子讲故事、解谜语,还特别擅长吹唢呐、拉二胡。大队排节目,他当导演;大队扎旱船,他剪龙骨花;大队组织狩猎,他当总指挥;乡邻家有红白喜事,他当支客(主持人)。他会榨油、会使犁打耙、会算农时、会打毛衣、会写大字标语、会杀猪宰羊、甚至还会修收音机……印象中,除了生小孩,王先生无所不能。
最令乡亲们赞不绝口的是他精湛的医术。无论是中医的望、闻、问、切,针炙推拿,还是西医的听诊体检、接骨缝合,样样拿手。每有患者前来,不论男女老幼,不论病情急缓,或中医、或西医、亦或中西结合,总能药到病除,化腐朽为神奇!一位陕西白河县的老人,从房上掉下来,腰椎骨折,在床上瘫痪了三年,遍寻名医没有治好。老人的儿子带着父亲,抱着试试看的渺茫希望,不远千里慕名到王先生诊所求治。王先生用小小银针,辅之以推拿按摩,日复一日,从不间断。三个月后老人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出院后竟走着回去。
王先生不仅能医治疾患,而且能疗愈心病。十里八乡,但凡有人心里不痛快,总愿找王先生倾诉。他耐心听完,三言两语就能把来者说得眉开眼笑,乘兴而归。邻里之间闹了矛盾,甚至大打出手,只要王先生出面,总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时候,正是不开放的物质匮乏年代,遇有社员揭不开锅,他差儿子去送粮送油;如哪家有大灾大难,他总能及时出现,解囊相助,就连小学生不会做作业都跑去找他求助。王先生为了让患者能看得起病,除必备的西药在上级医院采买外,几乎所有的药草均在本地收购,或亲自上山采挖,然后自制成中草药。经他制成的药成本低,价格便宜,疗效显著。遇到急症,不论三更半夜,不论路有多远,他总是背着沉重的药箱第一时间赶到病人身边。有一次出诊返回时,因天黑路滑,不慎跌入山谷,差点没了命……
其实王先生不是我们本地人。听老辈们讲,他曾是新四军的一个排长,中原突围时跟随大部队转移到房县,因突患重伤寒而掉队。后被“夜壶队”(民团组织)俘获,刽子手在他身上用尽了所有的酷刑,并把他右手小指剁掉,但他仍坚不吐实,敌人见问不出什么,只好把他交给县保安团军医室打杂。军医室有个老中医已是风烛残年,也是掳来的,见王先生聪明好学,机灵勤快,便收为徒弟,把平生所学医术亳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直到解放军打进县城,他才逃出了魔窟。起初,他准备去找大部队,但不知部队开向何方。他只得在县城医院谋了个差事,又开始钻研医术。谁知好景不长,解放初期公安机关对其身份进行审查时,因说不清当时在“夜壶队"里为何被释放,又以“叛徒”嫌疑被关了起来。经过漫长的审查,也没审查出什么结果,最后被下放到距县城五十多公里的我们老家那儿落了户,娶了媳妇,生了一儿一女,靠行医开药铺维持生计,从此在这里扎下了根。
王先生六十五岁那年,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温馨的家中刚刚降临一对双胞胎孙儿。王先生突感颈部痛疼,吞咽困难,且有反胃症状,他预感不妙,独自一人偷偷赶到县医院做了个胃镜。医生沉重地告诉他:食道癌晚期!他平静地匆匆赶回,没有将病情告诉任何人,不吃药,不打针,一边照常接诊,一边悄悄做善后工作。某日午后,一病人在诊所外等了两个多小时不见其开门,敲门不应,遂告之众人,有精明人预感不祥,破门而入,见王先生只身安静地躺在床上,已走多时。案几上放着一封写给家人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