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回家

                            马汝建

 

 娘这几天老念叨：外面刮春风了是不是？我想老家了，想老家的人，想再去看看村前的小河。

大涛安慰说：娘，星期天，我不上班的时候，和你去。媳妇说：咱娘都八十五了，你还和她去干什么？

娘说的话，大涛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他没理会媳妇的话，在一个风和日丽春光明媚的星期天，把娘抱上自己的私家车，小心翼翼地出县城，回到五十里开外的老家。自己的老宅子好久没人住了，五间红砖瓦房里结满了蜘蛛网，天井当中拱出几棵黄黄绿绿的嫩芽，显出少有的生气。娘说：这么好的大瓦房，是我和你爹起早贪黑挣来的，村里人谁不说气派？多亏你考上大学。但不住了，实在可惜。看看谁家缺房子住，让人家来住。

大涛看娘怀旧的诉说里带着一种满足感，面脸的褶皱像河里的溪水一样放亮一样波动，他便恭恭敬敬地听着，不时地附和着点头，说这就找人来住。只要她老人家高兴就好。

看过房子也看过了乡亲们，最后去看村前的小河。原来清水潺潺的小河现在见不到一滴水，只有一片脏兮兮的垃圾，天刚刚转暖，已经有苍蝇飞舞了，河边的杨树枝头挂满了塑料袋。但娘还是执意要到河边坐坐，大涛不能违背娘的意思，把她搀扶到河边水渠上慢慢坐下，灌渠像两条平行线弯弯曲曲伸向远方，也好久不用了，石头松动破败坍塌的不成样子，这里缺那里少，像狗啃过的油条，里面也布满垃圾哄哄的。娘陷入回忆中说：这条水渠是你爹那时候垒的，从十里外的山上推石头，老纤鞋蹬烂了好几双。垒起来后，村后的田地就能喝上小河里的水了。村里人像过节，敲锣打鼓闹腾了好几天。你小时候，就爱走在水渠上，摇摇晃晃，我牵着你的手，给你当拐棍，你老跑，都拉不住你……娘絮絮叨叨地陷入回忆中。

大涛也想起来，小时候，这里他最爱玩的地方，可以看水，还可以坐水渠沿上，把小脚丫伸河水里，温乎乎的河水像娘的手，搓的很舒服，还把脚丫子泡的白生生的。娘时刻跟着他，就怕他下河里去捞鱼、捞黑乎乎的大头蛤蟆蝌蚪。

娘的脸上闪过狡黠的笑容，试探着说，涛啊，我也真想到水渠上走走，你给我当拐棍，好不好？

大涛犯了难为，她老人家都八十五了。看到娘向往的笑容，沉吟好久，说，娘，要不，你就上去走走？

娘颤颤巍巍地走在水渠沿上，一手紧紧地攥住大涛的手，整个身子依靠在大涛身上，大涛看娘脸上溢出孩子似的笑容，不由地矮矮身子，真像拐棍一样。

西斜的阳光，把她们的影子拖得老长。

有几个从路边经过的村人和孩子无不驻足，笑嘻嘻地观看这一奇特风景。有位老人还开玩笑，老嫂子，你知道你多大了，看把你恣的。

娘大声地笑笑说，我知道，我两三岁一样，好久没这么……话没说完，大涛感觉娘身子一趔趄，软了下去。

虽然大涛风驰电掣地驾车飞到医院，娘还是没醒过来，娘老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似地，很好看，来吊孝的亲戚、乡亲们都说，看她笑的，像欢喜佛。

还有老人开导悲痛长跪不起的大涛：你娘这种死法，是她的福分，你知足吧——（114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