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

□ 安徽  吕树国

 

 

 

那是一个阳光如水的中午，放学铃响后，我收拾好从我大姐到我二姐再到我已连任三届，破烂的形同鱼网的书包，正准备夺门而去，这时候，王老师叫住了我。

 

其实早在第二节课时，我就百爪挠心地盼望赶紧放学了。我惦记着我家门头上墙洞里的那一窝麻雀。这窝麻雀是新生儿，共有五只，嘴角金黄，身上一层绒毛，捧在手心，暖人的痒。在我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才没被爹清理扔掉。爹我可以和他讲道理，缠磨，不让他去伤害它们，但猫就不行了，我跟它讲了半天道理，它仍然眯缝着双眼，伸着气人的懒腰，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我飞起一脚，可是没踢到它，还差点把自己摔了一个马趴。猫喵呜一声蹿上了房顶，不见了。这让我更担心，房顶都能蹿上去，门头上的那个洞，对它来说，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今早上学前，我担心猫祸害我的麻雀，打算把它拴起来，但是到处寻它不着，这时候离我家一箭之遥的小学校上课铃声响了，我只好放弃拴猫，背起书包飞奔上学。一上午的课，我心猿意马，好不容易放学了，王老师却叫住了我。

 

美丽的王老师笑吟吟的，一只手里拿着一只碗，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毛钱。我走过去，接过她的碗，把钱塞进兜里，转身欲走，王老师说，和上次的一样——哎，钱装好，回去给你娘。我说知道了，转身一溜烟回到了家。还好，麻雀还在。娘见我回来带着一只碗，马上明白了，接过碗从老咸菜坛里掏了一碗咸豇豆递给我，说快送去吧，王老师该等急了。我捧着碗丢下一句“看着猫别吃了我的麻雀”，返身跑向学校。

 

那个学期，王老师共让我送了八回咸豇豆，每回都给我一毛钱，每回都让我回去交给娘，每回我都说知道了，可是我一回都没交给娘，都被我昧下了。共八毛！

从此刻回望，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要知道三十年前，八毛钱是真钱！于我来说，可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有一次，我心里实在没底，怕娘知道了底细，耍了个小聪明，故意问她，王老师吃我家豇豆，你怎么老不要钱？母亲没好气地回道，老师吃碗咸豇豆，要什么钱？反正是自家里菜园里的。她这么一说，我才放了心。

 

王老师的这八毛钱，让我过了段相当富裕的日子。傍晚放牛前，我偷偷地跑到张家裕代销店去买了五分钱瓜子，满满的一大捧。张家裕是赤脚医生，在我们村最有学问，除了背个药箱子给人看病，还在医疗室另一面墙上竖起个货架，卖些叫人眼馋嘴也馋的吃食。他不用下田干活，整天穿着四个兜的干部服，像个干部似的，不愁吃喝。村后大坝的坡地上绿草茵茵，夕阳已经西下，它西沉的脚步缓慢而悠闲，鸟的叫声也格外地叫人兴奋。牛在咔哧咔哧吃草，而我，躺在草地上，香香地磕着瓜子，看着天上白云荡荡。生活是这般的美好！

 

王老师来自镇上，那时候的镇上对我而言就像如今的大城市。她刚到我们这所荒僻的村小学时，让我们这些黑不溜秋的小屁孩们看直了眼：王老师真是白啊！我们看惯了黑红的脸膛，黝黑的脊背，满腿的泥浆和鸡窝般的头发，突然这么一位白净端庄、梳着长辫子的美女教师矗在面前，我们一下子傻了眼，惊为天人！我们的课程表上有门课叫唱歌，对，是叫“唱歌”，不叫“音乐”，王老师就带我们这个课。记得王老师教我们唱过《国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少先队队歌》《跟着爸爸学种田》《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小草》等等。她声音甜美，把音调唱得忽忽悠悠的，揪着你的心，忽上忽下的，按老套的比喻，跟百灵鸟差不多。王老师唱一句，我们闭着眼，仰着脸，使足了劲，跟着后面扯着嗓子喊一句，喊得忘记了饥饿。王老师不仅歌声甜美，而且心灵手巧，我小学毕业那一年的“六一”儿童节，学校被打扮得花团锦簇，那些五颜六色的纸折花朵即是出自王老师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