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　桥

 

　　　　

　　“家乡的小河上马上就要架桥铺路了！建成之后将要通车！”从老家传来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我兴奋得彻夜难眠。这是我梦里经常萦绕的画面，无数次做着架桥通车的美梦。只不过都是梦而已，梦醒后甚是失落，几十年如一日的失落。

　　小时候，我们经常在河里玩用泥沙和石头架桥的游戏，憧憬着未来生活的美好。做一个桥梁工程师，是我和小伙伴们怀揣着的最大的梦想。

　　童年记忆中，最怕下暴雨，暴雨后必定涨洪水。夜里，河风呜咽，暴雨倾盆，波浪滔天，河水卷着巨石摔跤、翻滚、咆啸，毋庸置疑，乡亲们第二天出行会受阻。小河就长在院子旁边，可谓亲密接触。必经之路的小河犹如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挡住了人们的去路。

　　每当这个时候，村庄里的小孩上不了学，成年人出不了门，村庄与外界隔绝开来。被洪水围困的乡亲们望着来势汹汹的洪水唉声叹气地抱怨，却又无可奈何。待洪水渐渐消退，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手牵手肩并肩筑起一道人墙，摇摇晃晃地艰难地趟过河去。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检验安危，确认安全后再返回来帮助大家过河。小孩子们趴在大人们温暖的背上过河，自然而然就会令人想起雷锋背小同学过河的故事，温暖而又感动。

　　其实，小河上游几百米处还有一条“路”。说它是“路”，是不准确的。它是架设在河两岸的高堰沟，是上世纪中叶农田水利建设的一种特殊的产物。在农耕灌溉稻田的时节，高堰沟里装满了水，不知道这些水从哪个遥远的地方来，又将奔向何方，去完成神圣的使命。高堰沟距河谷高二三十米，沟渠宽约两米，深两米，两边的沟沿只有三十厘米宽。所谓的路，就是三十厘米宽的沟沿。沟沿上的石头凹凸不平，无护栏，只能容纳一个人单向通行。脚下是滔滔洪水，水流湍急，仿佛万丈深渊，耳朵里充斥着流水的巨响，令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眼睛只能死死地盯住沟沿上的石板，缓缓地挪动脚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对岸。这个时候不能说话，不能东张西望，甚至屏住呼吸，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坠入河里，那一定会粉身碎骨，一想起就起鸡皮疙瘩。也许，传说中的过独木桥恐怕也没有如此惊险。

　　童年时代过高堰沟的经历在幼小的心灵深处留下了阴影，以致于经常在噩梦中惊醒。长大以后，重返阔别已久的家乡，偶遇洪水挡住了回家的路，迫不得已再次踏上久违的高堰沟。童年的心理阴影仍然挥之不去，站在沟沿上寸步难行，索性跳入干涸的沟渠里面走一段，再攀爬上来。我不禁感慨，年幼的自己是怎么走过“独木桥”的？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

　　最可怕的是1981年那一场洪水，深更半夜，邻居家的猪圈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冲毁了半边，猪也被冲走了。看着空荡荡的亮得刺眼的猪圈，心里五味杂陈。不久之后，邻居毅然决然搬家，搬到河对岸的高地，再也不怕水淹。

　　不发洪水的时候，家乡山青水秀，小河流水潺潺，风景如画。河上的几块大而平整的石头就是搭石，乡亲们踩在搭石上快速通过。“紧走搭石慢过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男女老少皆是搭石的受益者和维护者。搭石是神圣的，在乡亲们眼中，相当于桥的地位，是通往外界的桥梁。

　　一次郊游，在一处建筑工地附近的公路上，低洼处路面积水，形成一个不小的水凼 ，活像一片汪洋大海，无情地挡住了我的道路。公路两边泥泞不堪。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一位大叔紧贴胸前抱着一块沾满污泥的石头，放在公路右侧的稀泥上。他轻快而又顺利通过，却又倒回来在石头上走了几个来回，直到认为石头安放平稳了才离开。这位大叔摆搭石的一举一动酷似家乡人在河里摆搭石。他哪里是在摆搭石，他分明是在架桥，架设一座通往别人心灵的桥。我愣在原地，沉默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