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舞者
夏天到了,天一下明亮了许多。窗外并排栽着一溜杨树,枝叶繁茂,遮天漫日。轻风一过,无数树叶颤栗着腰身,忽明忽暗地映着阳光,像一架架闪着镁光的照相机,正给你照相呢!窗下的人儿、房子,像张曝了光的胶片,都刺眼地看不太清。而我,伏在窗台上,看着颤栗的枝叶,映到脑子里的却是一个活脱脱的人儿,袅袅婷婷,舞袖翩翩,画着圈的脚步,直钻到我心里。
让我这么放不下的一个女子,是直接从书页里跳舞跳出来的。她跳过了两千年来到我面前,古铜色的历史画卷上一路印着她的足迹。她叫戚懿,刘邦的宠妃,后人叫她做戚夫人。一个出身贫贱的乡野女子,她传奇曲折多舛的命运,令每一个知晓的人都忍不住掩卷唏嘘。
翘袖折腰,她曼妙的舞技征服了刘邦,几乎独占了刘邦的爱情。当真“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可她懂得什么呢?只会跳她的翘袖折腰舞。一个父母都沦为奴隶的穷苦孩子,在十六这个还不知道什么叫使坏的年龄被男人带走,行李只有一身的善良、纯真。自她遇见刘邦那刻起,一只脚就已经陷入一个注定悲剧的泥沼,不论再怎么能跳,都跳不出那些嫉妒她、憎恨她、陷害她的阴谋家织的网,跳不出那个丑恶的、冷漠的、残忍的封建社会。
她怎么能跟吕雉比呢?吕雉作为刘邦的发妻,跟随戎马倥偬的丈夫征战多年,拉拢了一大批劳苦功高的开国功臣做她的后盾。而戚姬有什么后盾呢?她只有她的男人,只要把自己牢牢捆在刘邦身上,就不会丢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战战兢兢在勾心斗角的后宫几年住下来,连再傻的戚姬也看出些道理:吕雉要害我,若将来我的儿子当上皇帝,我成了皇太后,自不用怕啦!可怎么能争过这么个恶毒的蛇蝎,她没细想过,只认为立儿子当太子就是刘邦一句话的事儿。她不知道谁是商山四皓,不明白刘邦怎么就拒绝不了四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呢?当戚姬明白儿子刘如意立太子无望的时候,绝望的流着眼泪,眼睛已经像个水泡。刘邦能感受到自己女人心中的悲凉,想想自己三尺剑斩白蛇,诛项羽平天下,为什么到了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和中意的孩子呢?“能为我再跳回舞么?”戚姬扭动了腰肢,跳起了楚舞,刘邦不自禁击筑附着歌: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翼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弓矢,尚安所施!
唱着唱着,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刘邦在留恋中闭上了眼,戚姬哭得像个泪人儿。吕雉心中却高兴地发了狂。她要复仇,她要让这些年来自己受的痛苦变本加厉地得到补偿,她要彻彻底底的毁灭戚姬!她把戚姬抓起来,怒火使她丧失了人性,裁决仇人的时刻到了,她像阎罗王惩治万恶不赦的厉鬼那样快意,变着法子摧残戚姬的身心,无所不用其极。戚姬的头发被拔光,脖子里拴上铁链,两手机械地捣着米,双目涣散。她想不到从那个村子里出来后会有这样一天,她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含恨唱起她生命的绝唱: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歌儿传到吕雉耳里,咬牙切齿地扭曲了脸。她只恨自己想不到更解恨的法,她只知道不能让这贱人轻易死了!她先毒死了戚姬的儿子——赵王——刘如意,好放开手折磨戚姬。她砍掉了戚姬用来敲鼓的纤纤玉手,接着砍掉能让她翘袖折腰的小脚儿,挖出来那双皓若明星的眼珠儿,听见戚姬撕心裂肺的嚎叫,初时快乐不能自已,时间长了就厌了,又下令鸠哑了她能唱楚歌的嗓子,熏聋了两只耳朵,最后把她扔进了粪坑。吕后施了这旷世绝伦惨绝人寰的酷刑,才气顺了些,但还不够!她把她当皇帝的儿子刘盈叫来,汉惠帝怎么也想像不出眼前这团烂肉是什么东西,等他知道了这就是戚姬后,惊得脑袋一片空白!“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由于受了惊吓,惠帝二十四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