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叶之灵
枝梢的叶,绿的深沉,带着厚重饱满的质感,凝重而肃穆,仿佛积淀了生命的辉煌。从稚嫩到结实,纤薄脆弱演变成挺直硬朗,混合着夏天的气息,暗藏锋芒,浓郁到极致。
春天若是汲取光华,酝酿成长,那么夏天便是贮蓄营养,积攒力量。到了秋天,厚积薄发,慢慢享受兴盛转至荼蘼,品味生命的循序轮秩、“有”“无”道理。于寒冬,繁华散尽,无怨无悔,无悲无喜,安眠休憩,孕育又一次新生。
风是烘暖的,纵使衣衫凉薄,也依然阻挡不住夏的热烈。踱至一处林荫古道,借树叶蒸腾罩笼的阴凉驱走周身的毛躁。赤红色的长木椅油漆残余,年岁的打磨下变得光亮温润,摸起来很舒适,像握住了时间老人的手。烈日炙热的光线被层层叠叠的枝叶裁剪,斑斑驳驳的投射在地上,已经不是那么灼烫。忍不住踢掉鞋子,光脚踩在青石板路上,果真如想象中的冰凉。暗黑的苔藓附着每一块砖石,与野草界限分明,草身浅短,却是被倾注了日月水土的能量,脚尖拂过,刺刺的,不绵软,许是自然教会它坚强,不然如何能够承受住疾风劲雨的削磨锤锻。
拾起一片手掌大的叶子,仔细观摩,发现它的茎行分布竟与手背上的青筋脉络如出一撤,耐人寻思,这不就是存在生命体间心照不宣却于奇异处不谋而合的通感默契吗?叶子,它是活的,会说话。无论是它客观本身还是带给人的主观感受,都是赋予美感的。地质学家可以通过淤泥堆藻的朽叶勘测到星月更替、潮涨潮落、气候物什的变迁,画家可以通过一片叶子联想绘制出背后整座森林的框节架构,而灵魂的自然守护者,拥有一双神抚摸过的慧眼,通过一片叶子窥见的,是生命。
言叶无形,它只会循着你的心思以你喜欢的模样呈现,你若有心,它便姿态万千,你若无意,它则形如透明。它无舌无唇,也满腹含语,你若主动亲近,以正确的方式解读,用心聆听,自无需它开口。
从小便有一个习惯,喜欢饮茶。茶叶是我喜欢的一种形态。承继自母亲,餐后总要饮上半壶方觉脾胃舒坦。那时说不清喜欢缘何,大概就是喜欢茶叶经开水冲泡后整杯水都会变成青绿色——我极其喜欢的颜色,看着很清新,伴着水汽,有淡淡的茶香,融入口腔,微微苦涩,舌苔很是亲睐,于是在小脑袋里私自解释为喝茶能使嘴巴变干净。长大了,依然是小时候的泡茶方式,透过那些浮沉的叶子,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致。干燥卷曲的叶片在水波中起伏不定,缓缓伸展开来,逐渐饱满,颜色也重返新绿,一种犹在枝头荣光再现的错觉,心底涌出无来由的感动。
小小的茶叶,应时而生,生则承聚天泽充实生命。在躯体元素最是丰富鼎盛之际等待人炒焙收藏,将毕生华光敛尽。也许几经周折,几度颠簸,再一次重见天日已不知年岁几何,但终究会在接触到生命之源的那一刻守得云开。安卧在杯底,静静地,释放自己储存的一切,将全部的精华毫无保留地奉献,最后,悄悄枯萎。
常言品茶观人性,自然道法亦藏其中,论道者,不说“喝茶”或“饮茶”,而说“品”,个中深意自显。垂暮的老人三五对弈,浅尝一壶香茗,无须过多言语,喝至无味,闭目养神,泰然平静。
人生百转,十年也即一瞬,流淌于指间的是我们怎么也抓不住的年华,却也总有一段时光美好得令人难以忘怀。彼时少年,纯真无忧,也曾和小伙伴们漫山追逐,寻找最真挚朴实的快乐。在百草丛中穿梭,在乱花丛中打滚,无惧一身泥土,只为寻满一篮子地菜药草,添作食材或换些零用。村落傍山而建,河水山中过,依的是好山好水,林木旺盛物产丰饶。
车前草、牛筋草、白刺苋、乳蓟.....那时熟稔非常却叫不上名字的药草增添了年少无限乐趣,它们带给我的煽动甚至曾被列我人生的走向之一——专修医理。源于好奇,分明是牛羊都不吃的野草,却可以入药治病,它们叶子里流淌的汁液竟如此神奇?趁四周无人咀嚼过一两片,不是苦涩难当就是辛辣呛喉,想着今后有机会定要好生研究学习。对草药,打心底欢喜,敬畏更多。与野草同生一地,怎它就生得功效奇异?
药草是被赋予特殊功能的植物,多数以其茎叶入药。济世良医对待草药就如同自己的血液,每一处纹理、每一味味道都异常熟悉,草木本有心,医者即是它们的解读人。心灵间无声靠近,情感上紧密交集,牵引彼此相互信任,一方物尽其用、彰显价值,一方妙手回春、善行德意。
生命间的联系,无人能比医者理解得更透彻,强大亦脆弱,动物、植物,高等、低等,凡是生命,皆相依相存,许尽一生秉承慈悲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良医或许真的就参破了万物一统的禅机。
曾几何时,还在送别一场生命凋零的葬礼。倦鸟归林,老于巢穴,落叶归根,翻作尘泥。生命,来于有形,归于无形,存在的痕迹终只剩些微不足道的记忆来证明。
珍贵难得的东西往往都是我们触手可及却总被视而不见的。天地之大,维乎碧绿不嫌多,谁能知道,今人迫切地提倡爱护绿色植被,未尝不是某片叶子黯然神伤的喃喃自语。
千金无价宝易得,身为菩提树心如明镜台的了悟却是难于参破。发乎于情去亲近一样东西,解读它,会得到启示,不可思议的。相遇,不仅仅是简单的巧合,要相信,生物的灵体之间会存在神秘的召唤,你相中了它,它亦在选择是否被你相中。
言叶,存在灵魂,生长于你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