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黄河

 

【散文】

 

 

柳春琴（陕西宝鸡）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当我们从神木一路南下驶上沿黄公路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黄河就让我停下了口中的哼唱而冒出了刘禹锡的这句诗。已经忘记了自己唱的啥调唱到哪儿了，就任由诗意熨帖地在心里游走，黄河不再是以前见到的地理上的物态存在，他也行程数千，沙砾边风愿意随他从天涯走向天涯。

盛夏的午后阳光在河面上泛出白花花的弧线，长长短短，高高低低，你正要细细看看那优美的弧度或是和谐的明暗，它已经倏忽不见了，眼睛又去追随另一片光……河面不宽，黄河更像是家门前那条大河，张嘴就想唱“风吹稻花香两岸”的那种。河滩上的沙泥地里，种着大片的枣树。今年的枣子结得好，繁盛，皮亮。路边并没有隔离设施，我们停下车就可以进到枣林里，还时不时有树枝子把结得密实的枣串儿递到路边来，看起来也并没有摘取的痕迹。老公说，黄河边上的枣子，摘几颗应该是不算偷的吧？他馋馋地望着枣子，吸了口气开始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枣花香两岸……”

沿黄公路弯弯曲曲，车窗全打开着，我们一会儿追随浪花嬉笑，一会儿数着憨憨的枣粒儿迷醉。这一路，黄河是调皮的邻家少年，躲躲闪闪，但他要把秦晋拆成两岸人家了。

晚上住在佳县。铁嘉州还真是震到我了：县城在黄河岸边的山陵高处，汽车沿山势盘旋而上，曲折蜿蜒状与黄河十八弯有的一比。车灯尽头，路面像夕照河面的时候黄河又忽然向山西拐过去了，总在欢快地逃离你的视线，当你缓缓驶到转弯处，又发现几近三百六十度的弯道后还有很长的路可走。同行的歌者把现编的“嘉州道路九十九道弯哪”唱了两遍了，车子进入了城区——别有天地——尽管是晚间，灯火映衬下我们分不清哪里是河岸边的灯，哪里是城区路灯，只凭着想像觉得绵延的群岭中，嘉州人们在山岭顶处静静地听黄河看星星，坦荡荡顶天立地，无遮拦地与天与山与水与土地相拥，真是别样的体验。当然晨起时看到起伏堆叠的山岭，黄叽叽的山岩坷垃，负重行走的皱巴巴的脸，你会莫名地涌起一阵辛酸，为生命的艰辛与沉重。转眼听到《东方红》《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的豪迈以及旋律中洋溢着的自信，又会生发出新的敬意来：任何生命形态，当有勇气把愁或悲看成常态，那就成了生命最清透的背景，然后，建设出喜和乐来，就活出了精神力量了——在满山崖酸枣枣树的陕北，尤其这样。

佳县到吴堡，河面开始变宽，河水稳稳的，也显得深沉了，像是在蕴蓄着什么。在毛主席东渡纪念碑处，渡口仍在。有几艘快艇在水面牵出长长的水纹来。我捧起一掬水来细看细嗅，没有泥沙也不算浑浊，在灼灼的烈日下水分子温润地芬芳着，没有土腥味。稀薄的浑黄水在手心里微漾，这水，躺在哪里都是赤诚的本真模样。将水放回去，手在水边撩拨，快意中觉到一种厚实的力量。

快艇师傅用叠音词颇多的方言热情地招呼我们，给我们看他们钓的河鱼，带着我们在水中炫技巧：侧滑、冲击、漂浮，黑黝黝的肤色和诚恳的笑意，平添信任。对面临县村民许是正办喜事，一会儿鞭炮连连，一会儿锣鼓音乐，这鼓点，这调调，像是在山崖崖上回荡，又在水面上欢脱地舞蹈。那师傅竟将快艇停在对岸渡口，招呼石头上站着的人过三秦来玩，真没有想到秦晋之乐这般和谐。虽然疫情影响，黄河大桥封闭，但四妹妹隔着黄河看三哥哥也是很喜兴的了吧。艇上就有人唱起“咱们见个面面容易，（那个）拉话话难”引得孩子们都笑起来。清代罗元琦有诗言：洪波舣楫泛中流，凫淑鸥汀揽胜游。数点渔舟歌欸乃，诗情恍在白苹洲。我们今天的“揽胜游”恐怕得赋予“白苹洲”以新的诗情了，否则，孩子们怎能领会当年的虎踞龙盘之势以及主席他老人家从容东渡的坚定与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