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林|| 云上大院

然而，大院的的确确是在云层之上。

上好的晴天，晴空万里，不见一丝云彩，大可不必去探究这个说法的真假。因为大院实实在在耸立在晴空之下，和万顷黄洋山、罗霄山缠绵厮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大院，哪是万洋山。它们都是罗霄山脉的山岭山峰山间盆地，是山的兄弟姐妹，不分伯仲，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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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时节，亦或雨后初晴的时候，到大院去，十有八九就会看到“大院在云上”。

暮春时节，接连下了两三天的雨水，山下的县城小镇茵茵氲氲迷蒙在一片云雾当中，或者城镇四周的山峰，大都自半山腰而上，被云雾缠缠绕绕遮遮掩掩着，山峰都迷茫在一派混混沌沌当中，你以为大院也该沉浸在一片浩茫茫的云海之中的时候，你驱车自南门出发，转而向东，撞进上石洲的那道弯弯曲曲的乡间水泥公路，左拐右弯，汽车一直在吼吼地嚎叫着爬行。石洲的墟市上大大小小的钢筋混凝土房屋，挨挨挤挤出一条窄窄的水泥街道，没有阳光照耀，也没有云雾纷披，阴阴郁郁的山乡，行人和门店和鸡犬晒衣架摩托车历历在眼前。

穿过石洲墟，继续前行。乡道变成了省道一级的旅游环线。路面宽阔了，道路好走了，车子反倒快走不起来。因为越来越浓重的云雾一摞摞滚压下来，几乎要把车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可以看见的车前路面距离，由二十米，到十四五米，慢慢变得不到十米。汽车非得睁开警示灯和近光灯，才敢缓缓行走，就像一个老牛喘着喑哑的粗气，在一片浑茫的奶水中游泳，时不时还得吼叫一声两声潮润润的喇叭，免得弯道上迎面从迷茫当中撞出一台大货或者摩托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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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茫之中游泳，就像在迷梦当中徜徉一样，看不到前程，也顾不上后路。就是那么一股劲地往前奔。车窗摇开之时，听得见周边树叶上的水滴跌落的滴答响声，一颗接一颗，繁繁密密的，像下着雨水一般。只是看不见那些水珠在叶片上滑落的模样，也不晓得他们是怎样聚小成大，慢慢圆硕起来，悬挂在叶子的边沿和叶尖上，尔后忍耐不住“啪嗒”一声往下跌落。坐在车子上，要顾及前途的障碍和险阻，要刮去挡风玻璃上的水雾，便干脆摇上玻璃，一心一意地往前梦游一般行走。

也不晓得是谁突然把天幕一拉，车子便一下冲出了身后的一片馄饨，撞进了一片灿烂之中，眼前突然明亮起来，阳光不必呼唤，便一股脑倾泄到了车前的玻璃上和公路上，倾泄到了公路上下的山林树木和悬崖峭壁上。车子转过一个大弯，前途就变得光明平坦起来，就像客家人唱的“打着赤脚走横排”一样，车子绕行在一段横过山坡的平行公路上。再看车窗之外，公路之下，来处的幽深山谷不见山峰，也不见沟壑，原本连绵起伏的山峦和纵横交错的山谷，现在只是汪汪洋洋的一望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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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翻涌，时而铺铺排排，无际无涯；时而扯浪起波，推出一尖披纱的山峰，炫耀一霎含羞的青翠。看山前云起云涌的变幻，想到脚下的道路距离大院不到两公里了，于是便开始相信大院真的是在云上了。这时候，车上的海拔表说：都已经海拔一千三百五十米啦！而里程表也不甘示弱地说：距离县城都四十六公里啦！再抬头往前方眺望，铁瓦仙耀白着暂新的观宇墙壁说：你都到了我的跟前了，再爬个百把米的海拔，你就可以尝到铁瓦仙观岩洞里泉水的甜润了！

大院在云上。已经由不得谁去辩说了。2008年那场冰雪的记忆，至今还让江南的人们感到寒冷和恐怖。一个礼拜，十天，甚至半个月的冰封雪压，道路梗阻住了，山林摧折残了，电线电杆铁塔纷纷断裂倒塌……但是，大院在云上，大院那些日子每天都阳光灿烂，温暖如春。就像平常时的夏天一样，山下酷暑蒸蒸，人们躲在空调房里，还嫌闷热。人们跑到大院来，那里山风习习，林泉潺湲，清凉一如江西庐山。这个冰雪连天的冬天，大院晨霜牙牙，阳光璀璨，暖热一如常态。那场罕见的大冰灾似乎与大院毫无关联。大院在云上，乌云携来的冰雪寒潮，凝聚游荡在云层之下。大院高高在上，阳光笑眯眯地抚摸着大院的山林泉水，笑看乌云横亘在大院跟前的崇山峻岭之间。大院在云上，往年这个时节大院往往冰雪连天，大雪封山，大院人窝缩在炭火盆前“一壶米酒一炉火，除了神仙就是我”。但是这一年，大院幸免于雪灾冰灾的蹂躏。大院坚韧的山林丘冈早已经咬紧牙关等候着冰雪的莅临，不料想，却等到了一个多月的暖冬响晴，弄得那些大院人纷纷背着锄头和背篓，进山去挖竹笋……这都是因为“大院在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