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来大地几千程│佳作欣赏

2016年到2018年，丁力在太和县倪邱镇、旧县镇的大张、耿楼、刘寨、刘新庄、西丁、栾竹园、金庄、丁长营等村落深入生活，两年多的时间里积攒下了200多幅写生画稿，令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春天，小麦开始起身了，大叶杨也开始抽芽，能感受到那一趟趟麦垄之间，大地和人心，都勃发出盎然的春意；夏季，庄稼是那样蓬勃，树木是那样繁茂，蝉鸣和蛙鸣，仿佛就响彻在村庄的上空；到了秋天，大地呈现出了成熟的丰韵，久违了的北方作物，以及那些秸秆堆出的浑圆草垛，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唤醒我们对大地的感激；而冬天，冬天的平原是那样静谧，那样辽阔，落尽了叶子的老树，一如既往地站立，白雪覆盖大地。这里是平原，这里是皖北，与皖中丘陵和皖南山地，隔着一条淮河，风光风物迥异。我一向以为，在中国古代疆域上，具有明显而特殊的南北界限特征的河流不是长江，不是黄河，而是淮河。淮河不仅是中国大陆东部南北自然地理的分界线，还是一条自然地理的突变线和临界线：线南为亚热带，线北为暖温带；是高粱种植的南界，竹子生长的北界；是1月的冰界，湿润和半湿润的分界；反映到农业形态上，淮河以南是稻作文明，淮河以北是旱作文明。而农作物类型和由此产生的文明形态，直接影响到人类的生存方式、生活方式和生命方式，进而影响到人的行为和理念，影响到区域人格和区域情感的形成。

也因此在丁力的笔下，皖北的风物是那样粗砺，皖北的风土是那样旷远，皖北的大地是那样一望无际。在《沙颍河畔》，村庄远远隐在了平原深处，站在高高的颍河大堤上，能感到风劲天高，静水深流；而河对岸画面之外的地方，想来一定是鸡鸣狗吠，喧腾着皖北村落所特有的气息。淮河流域是中国人口最为密集的地区，越到平原腹地，地势越平缓，人口越稠密。2017年5月，我在颍河南岸拍摄“十三窑”彩陶艺人的生活，走在高高的颍河大堤上，杨树的叶子“哗哗”作响，麦子快要成熟了，河堤之下，大地一片金黄，平原愈加辽阔。那是我多年以后，重返生我养我的皖北，平原的麦子平原的路，平原的村庄平原的树，都唤醒我生命深处的记忆。而读丁力的皖北写生，让我再次沉浸于那段流连于颍河南岸的日子，仿佛平原5月的太阳，在冬季的省城上空照亮。沙颍河俗称颍河，是淮河的最大支流，上古政治家管仲，当代著名女作家戴厚英，都是颍水的骄傲。这一带是冲击平原或湖积平原，淮河流域涝灾最为严重的地区，历史上常常水旱交替，水来成泽，水退成滩，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改革开放，给中国社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在农村，尤其是在两淮。所以丁力才有了《老舍新绿》的描绘，才有了一片葱茏之后，大红灯笼渲染出的农家丰登和喜庆。而老屋顶上隐约伸出的电视天线，也透露出了古老乡村的现代化，和那些村道上跑着的小轿车，以及小轿车后耸立的小洋楼一起，构成了农民日子的富裕。

因为是直接面对生活，面对土地，丁力的线条和笔触，都很有感情。

和写作一样，绘画同样需要细节，需要细节的真实与生动，需要现实生活的滋养和撞击。丁力的“沙颍河系列”，完整地为我们展现了颍水两岸的田园风光：打渔的小船，垂钓人的背影，树在风中摇曳，鸟在树上婉转，而天是那么蓝，水是那么清。上世纪九十年代，颍河两岸曾是淮河流域污染最为严重的地区，那些年，地里的麦穗都“锈”了头，国家卫生部连续3年的检测结果显示，其土壤中的铅超标率为25%，采样点小麦铅超标倍数高达42.5，高得吓死人。而由“血铅”诱发的中毒性脑病和中毒性肝病，在青少年尤其是在儿童中屡见不鲜，甚至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注意。那一时期的颍河，水流浑浊，恶臭扑鼻，鱼虾绝迹。而今天，出现在丁力画面上的颍水，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澈，两岸风光是那样的蓬勃、安详、静谧。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我高度评价丁力的这本写生集。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像，看看丁力展示给我们的画面，就知道什么是翻天覆地，一日千里。今年麦季，开镰的头一天，我在皖北涡阳的义门镇拍摄纪录片，几十台大型收割机首尾相接，“轰隆隆隆”从我们的身边驶了过去。和丁力的“麦收系列”一样，在这繁忙的午收季节，地里几乎看不见挥汗如雨的男人，送饭送水的女人，和拾麦穗的孩子，大片大片的麦田里，庞然出现于画面中的，是大型收割机。我想面对它们的时候，丁力一定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才带来了画面的视觉冲击力。和在我的镜头前一样，它们唯我独尊地出现在大张村的田野，金子一般的麦浪，翻滚着一直铺展到天际。我注意到，在丁力的笔下，收割后的麦田里，麦茬都很高，这是农业机械化后高茬深埋的结果，而这些，如果不深入到实地写生，坐在家里是绝对画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