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幸福如水水常流

跟大人一起从叶集汽车站出发，一路坐在颠簸的客车上直晕得昏天黑地，感觉走了几个世纪的时间，姚李总算是到了，下了车，想像中的姚李跟现实中的姚李又差了几个世纪，我站在泥泞不堪的街道上任大人怎么哄也不肯走，还是街边一个小商店的一根芝麻糖扭转了我一直挣向叶集方向的脚。

噘着嘴，很不情愿地跟在大人后面到了表姨家，表姨父那时在姚李供销社工作，是当时比较吃香的单位，即便如此，住的房子也是土墙草顶，一点也没显示出与周围邻居的不同来。更让人奇怪的是，他家的厨房里和屋檐下放满了大大小小的水缸，揭开水缸盖一看，里面盛满了混浊的水，我正准备拿起水瓢往里舀水玩，表姨一把拉住我说，乖，这水可不能玩啊，俺们姚李水比油金贵，可不比你们叶集地下水多。小小的我当时很不理解表姨的话，怎么叶集的水就多，姚李的水就少，不都是一个地下吗？后来的几天，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水比油贵，姚李因为地处岗区一直以来地下就缺水，家家户户吃水用水都只能到附近的沟塘堰坝里去挑，挑回来的水因为混浊还要用明矾沉淀后才能使用，逢到干旱，塘里缺水，很多人都得想法设法从别处借水，有限的水储存在水缸里，洗菜淘米，洗脸洗脚，每一滴都算计着用。有一天，我和表姨家的小表姐秀琴到很远的一处大塘里去洗衣服，洗完衣服两个人又抬了一桶水回来，一路歇歇停停泼泼洒洒最后只剩下了半桶水，就这还把两个小女孩累得到家坐在椅子上起不来。住了几天，几个人同用一盆水洗脸的日子让我再也无法忍受，嚷嚷着回到叶集，看到压水机里随时流出的清澈甘甜的水，我觉得生活在叶集真是幸福。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表姨家不久就举家搬到了叶集，随车搬来的除了家具细软，还有大大小小的不下十来个的水缸，这些水缸因为新家场地狭小，只好暂时屈居在我家宽敞的大院子里，它们失去了当初的用途，很快被主人遗忘冷落了，后来被顽皮的小孩子们用弹弓石块击打得满身伤痕，最后渐渐变成了一堆碎瓦，成了垫路的材料。

时光荏苒，秀琴全家搬到叶集又十几年了，秀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一天，秀琴看到我，说她找了个对象，是姚李人，我脱口而出，说，好不容易从姚李搬出来的，怎么又嫁回去了？秀琴抿嘴一笑，说，你以为姚李还是以前的样子，现在的姚李变了很多，不信哪天我带你去看看。瞅着一天有空，我陪着秀琴到了她姚李的“准婆家”，秀琴的婆家住在街边，两间楼上楼下的小楼房，外加一个小院子，收拾得整洁有序，站在门前，往四周一看，也有高低错落的几处楼房，但大多还是平房和瓦房，秀琴婆家的楼房在周围显得有点鹤立鸡群。也许是小时候的印象太深刻，我重点关心的还是有没有水的问题，跑到厨房一看，大大小小的水缸还是挤满了有限的地点，显得厨房狭小不堪，但堂屋已摆上了一个饮水机，秀琴的“准婆婆”可能看出了我的意思，连忙说，现在俺家能喝上桶装水啦，就是洗用还有点困难。我趁秀琴的“准婆婆”不备，偷偷地跟秀琴开玩笑说，找个姚李婆家，你就等着受罪吧。秀琴亲昵地拧了我一下，说，你就不用担这个心啦，强子（秀琴对象）跑运输，能忙也能挣钱，你没看到，他家现在都能喝上桶装水了，最关键，强子人好，直爽又仗义，典型的姚李人性格。

秀琴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强子，夫妻俩齐心协力，一心建设自己的小家庭，强子仍跑他的运输，秀琴在街上开了一个小商店忙得是有滋有味。前几年，秀琴夫妻俩在姚李最繁华的光华大街买了两间门面房，秀琴的小商店也变成了装潢讲究、货品丰富、生意兴隆的超市了。由于平时大家都忙于工作和生活，秀琴也经常回叶集的娘家和我见面，所以近十来年我都没有再去过姚李，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几个亲戚在秀琴的邀请下去她家玩，几个人开着车子硬是转了几圈才找到秀琴的家，秀琴的老家因为拆迁已经不存在了，门面房秀琴嫌吵，二楼只用来堆堆货物，秀琴又在一个小区买了套房用来居住。进得屋来，大家嘻嘻哈哈地参观秀琴刚装潢不久的新房，我却一头扎进厨房，环视一周，居然一个塑料水桶也没看到，我着急地往水龙头上一拧，哗哗的水喷溅而出，溅得地面都是。秀琴闻声而来，朝我手上就一拍，说，傻姑娘，我看你是受刺激了，就知道关心姚李的水，现在你再也不用瞎操心了，姚李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为了解决群众用水问题，姚李建了一个自来水厂，每天的供应量能达到两万吨呢，听讲，明年人饮工程就覆盖到全镇各个村了，到时候，村里也能用上自来水了。这样啊，那我不但要用你家的水，还要来浪费你家的水喽。我开玩笑地说。秀琴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你想怎么用都行，只要能改变你之前的印象。望着秀琴布置得温馨舒适的家，看着站在秀琴身边一脸憨笑的强子，我突然又想到了多年前那处土墙草顶的房子，想到了两个去塘边洗衣服的小女孩，想到了那费了好大力气抬回来的半桶水，还想到了秀琴家当初搬到叶集时带去的十来个水缸，那些往事仿佛变得很遥远很遥远，让我在一瞬间甚至怀疑它的真实性。我才知道，秀琴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除了她看准了强子的人品，更主要的是她一直坚信生活会越来越好，姚李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