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牙齿会决定人生的走向吗

 

牙  祭

多年来，王老太一直活得理直气壮，她认为自己从未做过内心有愧的事情，也没有欠过任何人情债。对一个信佛的人而言，夜半不怕鬼敲门，走在人前，自然也就雄赳赳，气昂昂。但是，一颗老牙却改变了王老太的看法，甚至改变了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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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颗老牙，注定要成为王老太一生的痛。自小家里条件不错，王老太要有尽有，可她偏偏什么都不感兴趣，看见肉就反胃，看见零食就恶心，钱揣在口袋里，不知该怎么花出去，口袋越来越沉，心理负担也越来越重，为这事，一来二去，华发早生。然而铁布衫终有命门，何况王老太并非刀枪不入的人，家人愁肠百结之后，也就动了脑筋，终于在王老太身上打开缺口。

年幼的王老太在家人的百般诱骗之下，发疯似爱上了糖。早上起床刷牙时，如先刷左边，就把糖含到右边；先刷右边，就先把糖含到左边。晚上睡觉时，生怕睡迷了生吞下去，就在糖上钻个洞，拴根绳，一头牵在手脖子上。又担心牙口锋利把线绳咬断，便专门用了精细的铜丝代替，为了美观，又用五颜六色的线绳把钢丝裹在里面，跟端午节系在手脖子上的花花绳别无二致。那时的乡俗，端午节才系花花绳，穷人家的小孩，只在手腕上系，家里条件再好点的，脚上也系，条件更好的，脖子上也系一条，绳越粗就越说明经济实力，跟现在有些人在脖子上挂粗重的金链子是一个性质。钱多得夸张的人，也就出了怪招，弄一条更粗的，直接系在腰上，一物两用。而端午节一过，就要摘下来挂在树上，否则，若适逢暴雨，那花花绳就变成一条蛇，死死地缠住你。绳有多粗，蛇就有多粗。由此可见，有钱人在社会中承担的风险也是与金钱成正比的。可怜王老太，因为奋不顾身地爱上了糖，所以幼小的心灵多年一直承受着花花绳变蛇的心理压力，难怪她少年老成。天可怜见，那花花绳至今也未变成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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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太的生活里，到处都是糖，棉花糖、麦芽糖、QQ糖、阿尔卑斯糖等等，不一而足。在岁月的洪流中，王老太由一个对任何事都兴趣索然的人，成长为狂热的糖纸收藏爱好者，各形各色的糖，在她的空间里，如汗牛充栋。随时随地，她都能从口袋里掏出上百种糖纸，谈起各类糖纸的由来，更是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王老太的生活里，充满了蜜意。然而她没有意识到，甜蜜的生活里，总是孕育着巨大的风险，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

忽一夜，王老太小心翼翼穿好一颗亲威从海南专程捎来的棷子糖，放进嘴里，解衣欲寝，牙却钻心似地疼起来。牙嘛，不就是一块骨头？狗啃骨头时不都是狗在叫？谁见骨头呲牙咧嘴了？王老太从来没想牙竟也有生命力，也会疼，而且疼起来这么要命！把糖吐出来，手伸进嘴里，又掐、又拧、又打，甚至用针戳，牙就是不买账。没辙，顺手摸起一根牙刷，在嘴里杵了半天，然后死死地咬住，疼痛果然减缓了。如此相持足足有半小时，忽然又疼起来，王老太再使劲咬，只听得“咯吧”一声。王老太心想坏了，牙刷断了，兀自叹息。极不情愿地把牙刷吐出来，王老太更惊讶了，牙刷是好好的。然而嘴里仍有异物感，再吐，有半粒硬咣咣的东西到了手上。王老太不知何物，拿到灯下仔细瞧来，原来竟是半颗牙齿！而且是颗老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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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日子，王老太整日都在为这颗老牙奔忙，它成了她生活的全部。结婚、生子，从百无聊赖、以吃糖为生的日子中还没有解脱出来，又陷入锅碗瓢盆的家庭琐事中，但这些都没能把她从对那颗老牙的执着上扭转回来。她仍然吃糖，吃完就捧着肿得有石榴大的脸颊，满口污言秽语，骂诱她吃糖的人，骂糖，骂不争气的老牙，牙龈渐渐肿大，它伶俐的口齿吐出来的锦言绣语此时成了乌里乌拉的鸟语，只有几欲喷火眼神让人得以知晓她的愤懑。骂完后，她又一反常态，开始抚慰这颗这牙，把一切的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她哭、闹，甚至赌气进屋蒙头就睡，不吃也不喝，但是她的睡眠已经被流逝的时光侵蚀得差不多了。她在岁月中逐渐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