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乔:拴在门楣上的红布条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2:56 阅读(0)
木乔:拴在门楣上的红布条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我们的村庄是完整的,一百一十二口人,吃饭时间段聚集在一起,议论从古至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大呼小叫,成群结队,仿佛来自同一个大家庭。我们可以爬上村里任何一户人家的果树枝头,摘熟透了的果子吃;又能钻进任何一户人家床底下藏猫猫。经常被老祖母们描述成:“是一群连老鼠洞都要扒拉一下的泥猴子。”我们领悟不了这样生动的比喻,还得意得认为这句话是夸赞我们活泼、机敏。
那时,小伙伴中间谁要是有个头痛脑热,我们总会替他保守秘密。一来是怕家长知道了,骂他不小心、不争气,抱怨看医生又要花冤枉钱。二来也是担心人家父母剥夺了这个孩子玩耍的权力。如果一个小伙伴说我发烧了,想睡。我们都会安静下来,看着他睡。其间,有一项义务就是不停地探摸他的脑门烫不烫手。脑门滚烫,说明体温已经很高了,我们决不敢再替他保守秘密,一起奔跑着呼唤他的老祖母。那时我们相信,我们的老祖母除去烧饭给我们吃、往我们的衣服上缝补补丁外,还能在第一时间段判断出来我们得的是什么病,看医生或者请香头(神汉)。
有时老祖母会为生病的孩子“打汤气”,拿三根筷子,端半盆淘米水,蹲在大门外,手不停地抄水顺着筷头浇下去,口中念念有词,把村里已故的人按孩子的称谓由近及远地祷告一遍,直到筷子立住。老祖母赶紧站起身,跑进屋里抓来一把米,高喊一声:“他二大娘,我们家拴住因为顽皮冲撞了你,可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请你放过他吧!”说罢,扬起手将米狠狠地朝筷子打去,地面一片狼藉。老祖母返身进屋,该忙什么继续忙什么,仿佛打发过要饭的一般。半个时辰光景,确认拴住烧已退去,完全恢复了精、气、精,再返回身捡起碗筷。是时鸡早已将散落的米粒啄净,阳光晒干一滩水迹,一簇椿树树荫洒满地面,令我们对生命产生敬畏,相信世间真的有阴魂游荡,玩耍中必须规避那些阴气过重的地方,决不可肆意妄为!
每年春夏之交,村里总会有孩子出痘。有孩子出痘的人家,第一时间会在门楣上拴上红布条,关紧院门,尽量避免与外人接触,自觉地呆在家中。拴在门楣上的红布条既像愤怒的火焰,又像毒蛇伸出来的长信,向人们发出警示。我们不仅会远离这户人家,更会自我约束,互相疏远,缩小活动范围。每个孩子都惧怕黑夜,那种无形的恐怖令我们惴惴不安,深感无助,仿佛坠入无底深渊。我们敢于挑战村里脾气最暴躁的水牛,临村最凶猛的恶狗,可我们对传染病这种无形的敌人,束手无策,因此都会谨记老祖母的教诲,尊崇老祖母的训戒,争做世界上最守规矩的孩子。
老祖母告诉我们,水痘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一种毒气,每个人生下来体内都有,出不出则要看个人造化和老祖宗积下来的阴德。出逗了,你就得到鬼门关上走一趟,回不回得来,也要看自己的造化和老祖宗积下的阴德。所以每个人今生的所做所为,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是为了后人。具体到个人修为是什么呢?那就是你不要掏鸟窝,扒蛇蛋;春天不捕带籽的鱼,冬天不掘潮湿的洞;更不可糟踏青苗,朝井里撒尿;偷人家东西,说谎话;对某个人不服气,私底下做出某些报复的行为。总之一句话:你平时的所言所行都必须能够摆得上台面。只要是能够摆得上台面的事情,都不会被算做亏心事。
我曾经出过痘,持续高烧三天不退,人软得就像棉,睡在摇篮里,昏昏沉沉。摇篮就摆放在老祖母的床面前,老祖母决不允许父母靠近我半步。她不停地用井水浸湿毛巾敷在我的脑门上;煮好鸡蛋,剥掉壳,用鸡蛋白为我擦拭全身;一遍遍让我喝白开水,偶尔喂我一两勺面糊糊。一次次握着我的手说:没事,我的孙子是位善良的孩子!我们老陈家祖祖辈辈都是行善积德的人!直到我的嘴唇结满痂,我的眼睑因为结痂连眼皮都不能眨动一下,老祖母起身喊来爸爸妈妈,吩咐他们在我们居住的房间中央烧几张黄裱纸,到大门口把拴在门楣上的红布条解下来,放一挂炮仗,向全村人宣布:我的小孙子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