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秀:旧城明月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1:41 阅读(0)
李振秀:旧城明月
月亮在天上,我在地上,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了汤锅里有一轮月亮。那一天,我发现自己不谈理想已经很久了。骑车经过新城菜市场,打算去买做汤的菜。忽地,想到了理想一词。这好像一点都不着调,日子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地让我交出了风和花。
新城菜市场位于寿州标志性建筑大圆盘的东南方,新旧城结合部,是一个落实民众鸡毛蒜皮的宝地,一个养育着民众七情六欲的宝地。我自从把风花雪月打包邮寄给未知名远方后,就把菜市场当成了理想的新着陆之地,并且笃定异常道:到老不变了。所以,从这点小初心来说,谁也休想夺走我热爱菜市场的理由。菜市场,是一个养育温暖民间、凉薄民间的集散地。中午时分,白肉案收摊子了,红肉案前,几块牛骨头撂在筐里,估计一位买家也没有了。还没有到吃羊肉的最佳季节,清真寺阿訇宰了少量的羊只,早早地卖完了,肉钩子悬在那,等待着明天的羔羊。最近虽受非洲猪瘟影响,猪肉价格却一直稳定,还有稀稀拉拉几家经营户在卖猪肉。我对卖肉的说:买五块钱的肉,炒肉丝。我的心里,突然响起了一句话,汤锅里泡着月亮。肉摊子旁边是家干货店,这些大茴香小茴香辣椒花椒胡椒的气味,是我曾经多么讨厌的气味,现在居然打败了讨厌的我,唤醒了那个喜欢的我。我喜欢这些气味,它们的味道让我想到海子的一首诗《幸福一日——致秋天的花楸树》,花楸不是花椒,但每次吃放花椒的菜,我就不禁想到这首诗,舌尖上的滋味传感到内心,我把它叫做幸福的味道。
干货店里播放大鼓书,是一个女性的声音。这让我一下子想起最初的理想了。三样:捡垃圾、当木匠、说大鼓书。
先说捡垃圾。在我看来捡拾是一次甄别选择,是对别人丢弃物件的二次认证,因为明珠或许会被丢弃,也许石头本身就是明珠,我喜欢赋予被遗弃的东西以新生命。小时候,村庄里没有什么可捡拾的,没有矿泉水瓶没有易拉罐没有纸箱,除了猪屎牛粪,还有白鹅倒毛时落下的华羽,公鸡尾巴的毛......猪屎牛粪被早起的大人或者大小孩早早地捡拾走,倒在粪窖里沤肥了。临到我出门,我只能盯着老鹅,老鸭和公鸡的屁股看,希望它们能掉几根毛,让自己捡,我可以攒着,让母亲给做鹅毛棉鞋,让父亲扎鸡毛掸。鸡鸭鹅被我整天追着,气得很,不在白天掉毛了,改在月黑风高夜落毛了。观察良久,我发现了铆窍。有一天夜里,我偷偷地溜进了鹅笼,想拔几根老鹅毛,不曾想,老鹅大叫起来,把家长吵醒了,自然少不了被大人爆熊,还挨了钉钉锤。人畜共居的村庄,植物葱茏,它们闪闪发光的样子,引着我把拾荒捡拾的理想雪藏。
我要把那些弯柳别木放到,打家具。嘿嘿,当个木匠,这总该可以。家前四外,木匠倒有两个,但都不收女徒弟。我打算自学成才。届时,我初中毕业了,面临着复读还是读高中的选择,我自然说到自己的理想,我要当木匠,两位老家长没有一个人搭腔。这不明摆着拒绝吗?但谁也阻挡不了我收集短木桩的爱好,我把它们从田间地头捡回来,码在廊檐下。一等到假期,我像一个真正的木匠一样,斜着一只眼望过去,用白线蘸墨水打线,朽木也可雕啊,我的天赋居然被自己挖掘了出来。我做出了微型的写字台,小板凳,小饭桌等等,皇军一样一字排在廊檐下。这惹得父母好一阵后悔,讲,也许真能当木匠呢。经过多年家教、学教,我业已成为一个听话的孩子了,一个眼目顺从,耳朵听讲,短腿执行力强的假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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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里经常来一位说书人小高,是大舅的把兄弟,我们喊他干大舅。干大舅说大鼓书,说隋唐演义,我从此记得了一个光辉烈烈的男性叫罗成。干大舅说书之前,要喝一个生鸡蛋润嗓子。干大舅敲着大鼓,用嘶哑的声音,把古书里的故事情节用唱的方式给叙述了出来,有时他的声音是唱,有时他的声音像哭。书中的那些个人物,是一个个被他从心腔里喊出来的,他们活泼泼地站在乡亲们的面前。金戈铁马征战沙场,铁血柔情肝肠寸断。我那可爱的乡亲们的心被干大舅的大鼓书揉得又酸又软,一个个眼睛都红红的,等干大舅敲定休止的鼓符,已经到冬天的后半夜了,下弦月挂在西边的树头,是老天挂在树梢的琴。乡亲们还不肯散去,他们想知道,后来,后来那些人怎么样了。干大舅的大鼓书是乡亲们的食粮,喂养乡亲干瘪的精神世界。干大舅肚子的东西真多,周书礼戏,百科全书啊。干大舅每年出现在村庄,是土地和乡亲共同休养的冬季。每当干大舅背着大鼓出现在村子时,就整个一个大明星。前年听书的人,得知了音信,一早就等着村口,一直等着要“后来”的答案。他们一把把干大舅的行李抢过去,热切地问:罗成最后可死来吗?这些,像补洋瓷缸燃烧的牙刷把,一滴滴滴进我的心,把我焊上了。我被大鼓书,深深地吸引着。我偷偷地和母亲说,妈,我要跟干大舅学大鼓书。我母亲都没有看我,就讲,你这丫头怎么就跟人家家的姑娘不一样呢,你看可有一个女孩子说大鼓书,走村窜户,逃荒似的,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