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芝灵：卖菜的母亲

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就总是一个人进出。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走路，一个人购物，一个人望天，一个人叹息，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悲喜。每天听到的脚步声除了左邻右舍偶尔拜访，也基本只是她自己的。虽然我每天晚上都过去，但总要等到晚上才去。白天去，多半也只能是中午或者周末。我也有我的生活。母亲不愿意与我同住，怕给我添麻烦，因为我家里还有一个脑梗的婆妈。弟弟一家远在广东，总要到过年才能回来。母亲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解除寂寞的事情来：卖菜。

母亲卖菜自何日始，恐怕她自己也未必记得起来。母亲不是从超市批发来的蔬菜，而是她自己亲自栽种，亲自采摘，亲自挑选的菜。也就是说，母亲的菜，完全是纯绿色无公害的产品。化肥不上，农药不上。有虫子，她就去园子里捉。其实她也没多大的菜园子——在钢筋水泥的森林缝隙里，母亲硬是开垦出一畦菜地来。起初，这块地全是石子与断钢筋头、碎水泥颗粒，碎砖块，说白了，就是一块建筑工地留下来的废弃用地。暂时开发商也还没有派上用场，就扔给了我妈。我妈将这块废地里的破碎颗粒悉数捡出来，捡了整整一个星期，而后，东淘一点泥土，西淘一点泥土，再然后，就是整齐的小四块菜地了。地块不大，种植的作物却很多。有山芋、南瓜、瓠子、葫芦、西红柿、辣椒、茄子、豆角、丝瓜等等。日日里精心服侍。尤其清晨，要找母亲一准就在菜地里。

弟弟给母亲买的房子前院也有一小块菜地，种的菜亦是品种繁多。那些装修剩下的废旧马桶，洗脸池，浴缸，零星拾的泡沫箱子，家里用剩的破缸破罐破桶破盆，全部都种上了菜。每一个进到母亲家的人，都不能不有所触动：这就是典型的都市里的村庄呵。菜有时长着长着，就遮天蔽日，爬藤类的似乎时时刻刻都想要钻到屋子里面去。庭院里一年四季都是生机盎然，郁郁葱葱。母亲的菜一个人是吃不完的，她就时常顺手送些给小区里的人，我吃的蔬菜，也多半是她送的 。多出来的，母亲便拿到马路牙子上去卖。母亲的菜，不但卖相好，水灵灵的，青葱葱的，而且都是她自己种的，一些老顾客，要了母亲的手机号，定着买她的菜。母亲不光卖青菜，还卖自己腌的咸菜。母亲做咸菜是一绝，总是又清爽，又有浓郁的香气。母亲会做豆豉、腐乳、腌大白菜、腌雪里蕻、腌扁豆腌刀豆角腌萝卜角腌蒜头等等等等。她的咸菜卖得比青菜还快。

母亲每天忙的不亦乐乎。种菜，侍弄菜，摘菜，卖菜，日子总填得满满的。真是披星戴月。早上五六点就在菜园子里忙活，上午下午要卖菜，晚上七点半左右回家。好像比从前在乡下时还要忙碌。母亲每日里脸上都笑嘻嘻的。谁都喜欢她。买菜的喜欢她，卖菜的也喜欢她。虽然她总卖的特别便宜， 别人也不说她抢了他们的生意。母亲性情豁达随和。她卖完了自己的菜，还义务帮着卖别人的菜。

前几年，二维码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母亲还能收些现金。可是近两年，就很少人付现金了，口袋里都不带钱，都是刷二维码。母亲就跟我说，她也要弄个二维码。我说你的手机又不是智能手机，即使是智能手机，你也用不来。她说用你的呀。母亲脑子还真是转得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想到了。她说弄个会说话的，她要能听到人家真的付了钱。我说，那你也听不到，因为是我的手机呀，跟她说了半天，她还是愣愣的。估计她在想：为什么别人的二维码能听到说话，她的却不可以。母亲到底是阔朗性情，人家扫二维码，她听不到说话，却从来都是放心的。我想，也没有一个人会欺骗已七老八十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人吧，何况她是自种自卖。我每天晚上去都要将她一天的收入折合成人民币送给她，她总是喜滋滋的。既不算她的付出，也不算她的工钱，觉得每天有十几二十块钱的进项，就很满意。她每天吃着卖剩下的脚子菜，基本上都是做的混搭菜，将几样卖剩的菜一起炒着吃，或者煮泡饭吃。她总是那么容易满足。她的笑点总是那么低。见人一脸笑。秤又总翘的高高的，菜是自己种的，生意就总那么好。母亲卖的就越来越有劲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