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母亲是粮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10:34 阅读(1)
张恒:母亲是粮
七五年那场大水,来得迅猛,几乎是一夜之间,村庄前面成了一片水泽。
女人们对着洪水泪眼汪汪。田里的稻子刚黄了半截穗,再有十天半月就能收割了。被春荒闹腾得净光的米缸张着嘴,直等着第一镰早稻米倒进去。没想到大水破了圩,淹了一季的收成,淹了生活的希望。
母亲哭得最悲惨,撕心裂肺。母亲哭,不仅为破圩,还为我父亲去世。几乎就在圩埂溃塌的同时,父亲癌症无救,永远闭上了眼睛。祸不单行,全家人汪在雨里,浸在泪中。
那年,我母亲三十岁。围在她身边的是年近七旬的老母和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我是长子,九岁,两个妹妹分别是六岁和三岁,小弟还未过周,乳音凄凄。
村里人帮着把我父亲的后事料理完,都叹着气说,没了顶梁柱,又遇上破圩,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往后这日子怎么过?
一场大水,让几乎所有人家都成了缺粮户,饥饿情绪弥漫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粮食,成了最迫切的需求。于是,有门路的人到远处的亲戚朋友家借,有存款的人到粮店或是黑市上买。为了度过大灾之年,人们各想各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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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也在想办法带我们度过饥荒。首先是省,米不够就吃杂粮,冬春两季收的山芋、小麦、南瓜起着很大的缓冲作用。再不够,就去借。亲戚家早先都去借过钱,老债未还再去借粮,难以开口。可母亲顾忌不了脸面,放下身架再上门,能借多少是多少。跑上个几十里路,背回来一袋小麦也是幸运。
洪水渐渐退去。八月份,排干了水的圩田开始抢种抢栽晚季稻,所有的劳力都泡在了圩里,秋后就指望这季晚稻过冬过年。生产队的粮食主要依据工分量的多少按劳分配,多劳多得。母亲懂得这个按劳分配的原则,从丧夫的悲痛中走出来,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啼哭声中走出来,擦干眼泪,毅然扛起农具,跟在队长的哨子后面挣工分。
然而,男女同工不同酬,男人做一天是十分工,女人做一天只有六分工。母亲晓得靠她一个人做工分肯定是分不了多少粮食的,于是,母亲就挤着空儿去捡猪屎,拾牛粪,称给生产队做肥料换工分。清早天蒙蒙亮,队长出工的哨子还没响,母亲就背着个粪筐去后山,那个时候吃露水草的耕牛正好在山坡上;晚上有月亮的时候,母亲把小弟哄睡了交给奶奶,赶紧荷着粪筐出去走一趟,这个时候路上经常有被人捡漏的牲口粪便。多少个黎明,多少个夜晚,我在昏睡中都能感觉到母亲匆忙的脚步声。
人的体能和精力总是有限的,过度地操劳就会伤及元气。而母亲就像一台没有外界能量输入的永动机,始终在劳作,几乎不曾休息过。这是一种无形动力在驱使,为了四个孩子,她在透支自己的身体,透支自己的情感。她用孱弱的身躯撑起一个没有顶梁柱的家,撑起亲情之重,撑起人间大爱。奶奶担心母亲身体吃不消,时常劝她歇歇。奶奶对母亲说,你要是垮了,这一家子怎么办?
因为常吃山芋这些杂粮,小妹让口,吵着要吃粥饭。母亲强装着笑容哄她,说山芋好,有营养,你多吃点快点长大。转过身子,便泪水盈眶。她对我说,你要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让你弟妹每顿都吃上大米饭……说得我两眼也禁不住发热,泪往心里淌。母亲说这样的话,实属无奈,不是伤感至极、无奈至极怕是不会说的。粮食,是那段艰苦日子我们最刻骨铭心的期盼。
米不够吃,就在自留地上想点子。为了多收点杂粮,母亲起早贪黑,把做工分之外的时间大部分都耗在了自留地上。
深秋的一天,我因为在学校打扫卫生,回到家天已经黑了。进门的时候,奶奶数落我,你怎么到天黑才回来?你妈一个人在冈头上滴小麦凼,没个帮手,你想把她累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