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残阳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30 08:50 阅读(2)
泣血残阳
唐文学
赵根蛮终于被拥挤的人群腾云驾雾般跳上了绿皮火车。他挎一个小背包,简简单单,这便是他所有的行囊。多数人大裹小包,左拎右拉嘟嘟囔囔一大堆。好像他们置办的家当十分丰盛,彰显富有。其实,从他们的红蓝色相间塑料编织的行李包可以猜想里面必会装些乱七八糟的又舍不得扔掉的东西。他们和他一样准是在工地上干些脏兮兮的苦力活。不像拉着长杆箱,衣着周正的人在工厂或单位干些体面的,用脑的活计。因此他便什么也不带,什么也没有可带的。一个小包在肩膀上斜挎即可风尘仆仆,走南闯北。这年头,混得不好的,或者极会过日子的人才会乘坐像蜗牛爬行似的绿皮火车。颠颠簸簸,晃晃悠悠,得一两天的长途跋涉才可。混得不错的,火箭般的高铁是他们无可挑剔的选择。有身份的,或者成功的人士用不了一天的时间,只管舒舒服服地在天上驰骋千里。赵根蛮寻着座位坐下,头顶货架上的东西塞得严严实实,他只好将包揽在胸前。
吵吵嚷嚷,人头攒动的场面终于在火车徐徐起动中稍稍收敛。赵根蛮临窗而坐。他的旁边是两位比他肤色还深的铜脸蜡像。脸上像撒满了泛青色的劣质葡萄干,想必是被另一个城市的太阳长期烤晒而沉淀的模样。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夫妇在他对面落座。他们的旁边是一戴眼镜的小生,干干净净,观其模样像是位大学生。他斜眼瞟了对面三位,突然间发现老天神奇的安排竟然如此妥贴。他在工地上给工人们做饭,虽然极少享受太阳的馈赠,却依旧工作在飞沙走石与灰尘弥漫的大山里。灶房的蒸气长时间滋润他的脸庞,那一点脸面还算白皙。可天眼明亮,还是把他们三人毫不客气地归纳在一起。而对面的三个人清清楚楚,干干净净融为一伍。他心里苦笑着,即使他皮囊浅白整洁,无论怎样掩饰,怎样伪装,骨子里还不是土味众生,蔓彻骨髓,根本无法撕掉下里巴人的标签。
------
他无聊地望着窗外,红红的土壤之上郁郁葱葱生机一片。天色渐晚,山头上方的天空浓浓的一片黑色快压下来,即将淹没这世界上万物生灵。
车厢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在耳畔不停地鸣叫,撩拨得他有点心烦意乱。更何况紧接着有塑料袋撕裂的声音传来,他不耐烦地微睁瞟了一眼,是旁边的人拆袋装猪蹄。“兄弟,来吃一个。”他睁大眼睛微笑着摇摇头。“我们回成都,你回哪里呀?”“我回西安。”“不用客气,尝一个。喝酒吗?给你倒点,解解馋。”那人举着矿泉水瓶晃了晃,取出纸杯倒了半杯推到他面前。他真佩服那人的带酒上车的好主意与四川人好吃的胃口。他淡淡地一笑:“谢谢,我不喝酒。”说着将纸杯回推过去。那人笑了笑和他的乡党一块吃了起来。
他就像死了一般斜靠着窗户一动不动,闭眼眯睡。许久乘务员推着餐车进来叫卖着,他要了份快餐。对面的夫妇也要了一份。他很快地吃完,又愣愣地将目光投向窗外。外面黑漆漆一片,偶尔闪过几点亮光,仿佛黑夜的眼睛一闪一眨。对面夫妇吃得很慢,夹着菜互喂对方。这种撒狗粮的举动像针刺一样一下子刺痛了他的心。
时值腊月二十六,满车厢的人都是同一个目的,都高兴地将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故乡,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年。唯独他例外,他回到家里和平常又有什么区别呢?一想起家,他就像北方的冬天一样凄凉,广阔且荒芜。他曾经因盗窃服刑五年,出来后父亡妻离。他们兄弟四人,生活的压力像座大山压得母亲喘不过气来。像他这种从监狱里出来的人找媳妇是难上加难,更何况二婚呢。他瞎混了几年后经人介绍做了一个寡妇的上门女婿。这个新家家境跟他原来的家一样一贫如洗,寒酸潦草。有一八旬老母和三个女儿。两个女儿已出嫁,小女读初中,日子还算过得去。他一改往日浪荡江湖的恶习,决定好好生活。打工两年,他推掉了老屋,盖好新房。入赘的男人没几下本事很难融入当地人的眼中。他利利索索将一院两层楼房矗立在众人面前,终于让他们刮目相看,敬赞有加。两年后老母寿寝,他排排场场地安葬了老母,接着又和老婆商量托人给小女物色招婿,一家人总算有模有样。没过几年,老婆突然患病离世。小女终于挣脱束缚去南方打工,谈了对象,誓死不回家。他做继父的苦口婆心地劝说也无济于事。后来未婚先孕,酒席也没办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生活在外地。家一下子空荡荡的,仅留下他一个人。到了晚上,空洞洞的窗户里阴森森地透出冷气散漫整个院子,寂静得连老鼠都不曾蹿过。他又出门打工,又过上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