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狗狗

作者：老侯(河南)   

   

我们暂且唤作大黄、小黄，因为他俩一个大一个小，却都是一身土黄。在5月12日地震后的第九天，我们看见了他们。他们围绕在人群外，时而向高山眺望，看看还有没有滚木飞石，时而探入石缝深嗅，寻找最后一点果腹的东西。大黄抖动毛发，一团烟尘荡起，看似矫健的身躯难掩疲倦，斑斑污渍显示累累创伤，特别是他干涩的目光，更是闪烁着期望，失望，再期望，再失望反反复复的焦虑，然而终究还是炯炯有神，充满生机。因为他们竭力呵护的老妇人，终于等到了救援队。那只小黄，体型弱小，毛色更重，他跟随着不知是什么辈分的狗，前后跃进，兴奋异常，一副大功告成的英姿。

   

这期间，我们无法知道，两只狗狗有没有分歧，有没有争论，有没有为了一口食物发生战斗——像我们人类抢夺能源那样你死我活，但我们应该知道，生存是第一法则。为了生存，一定会发生这样或那样我们熟知的故事。可事实是，两只狗狗的生存目的，竟是让一位人类成员活下去。这既超出了狗界的道德，更是超出了人类的道德。为了解开谜团，我们尽可以大胆猜想：首先，那位老妇人是到了“送子庙”，可能曾经祈求过送子观音，并如愿以偿，于是她来还愿，或许还愿只是表示一下对佛主的虔诚，不幸的是，地震了，庙塌了，她被砸伤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不甘死去，便奋力拖着重伤身体，在乱石碓里爬行几华里。我们可以相信，人的求生本能是一股巨大力量，能够创造奇迹；可我们也不能不相信，是不是还有什么愿没有还成，她宁活不死——活更痛苦，死则解脱，为了某种信念，遍体鳞伤的老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其次，两只狗狗，就是大黄和小黄，发现了老妇人，这是方圆数公里唯一的生灵，他们忘记了震魔的涂炭，忘记了自身的悲痛——即使是狗，也是有思想和感情的，多少同类葬身于山崩地裂，但是他们没有流泪的时间，却对困守荒野、无人顾及的人，倾注了全部的爱——这应该是比爱更崇高的品格，可惜，我们人类只创造了“爱”的词汇。最后，为了使身负重伤的老妇人活下去，两只狗狗守候在身边，不停地舐舔老妇人的脸颊，整整八天，天降大雨，余震隆隆，酷日当头，寒夜冷风，失血疼痛，饥饿干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在承受对生命、对意志折磨的种种元素。等我们看到老妇人的脸庞，惊讶的是，一半是青紫，一半是红润，而且一尘不染。这种生命奇迹的制造，完全由于两只狗狗的不懈努力。

 

为什么？为什么狗狗能为人类，为世界所有生灵做出这样的努力？是老妇人饲养过狗并满怀善意地对待过无数生灵，因而为狗留下了某种信息吗？那么这对素不相识劫后余生的狗狗，又是怎样获得了这些信息并全心全意为人类服务呢？是神发出指令，悄悄在安排这一切吗？如果我们怀疑神的存在，那么我们能否定万物生长都遵循着一个铁律，那就是善，善待一切的存在吗？

   

地震固然可怕又可恶，可地震是不是神针对人类过度破坏自然的惩戒呢？面对人类的灾难，面对逝去的亡灵，我们不忍做此推断，我们更不愿接受任何意义上的惩罚。但是，我们又如何理解两只普通狗狗对人类的拯救呢？啊!自负的人类啊，让我们接受事实吧，让我们接受一切吧，让我们跪下来，真诚地面对弱小生灵的眼睛，仔细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令我流下泪水的是，救援队全力抢救被狗狗护卫的老妇人，完全忽视了狗狗的存在，而他们同我们人类一样需要阳光，需要水，需要精神抚慰。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所以我流泪，现在而不是将来某一个灾难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