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远去的爱情

文/俞建玲

 

  村里的学校在村子的最西边。说是学校，那是夸大其词。它只是一间放着一些桌椅板凳墙上挂着一张黑板的破房子。有两个年级，一个老师。一年级上课，二年级自习；二年级上语文，一年级做算术。院子里长着几行蓖麻。那种一人多高叶片肥大的植物极具观赏性，只是在那个连吃饭都定量的年代，哪里有人顾得上欣赏它呢？

 

     离开家乡后，我竟再也没见过那种据说果实可以做飞机的润滑油的植物。

 

  学校的后面有户人家。那座院墙到处是豁口的院子里住着一个寡妇和她的三个孩子。我们常常趁着下课的间隙，瞅着那个脖子上吊着个大疙瘩的女人去村里挑水，两个女儿一个去上工，一个去上学的工夫，偷偷跑到她家院子。一个个子很高腿上穿的裤子老像短着一截的男人，在拿着棍子满院子东跑西颠地撵鸡赶鸟，以防它们吃到晒在院里的粮食或菜籽。物质的极度匮乏，极易勾引出潜藏在人性深处从孩童起就开始萌芽的恃强凌弱的恶念。我们向他扔石块，用树枝打他然后跑开，引逗他来追我们。他却只是流着哈喇子看着我们傻笑，由着我们胡闹，从来不生气。他真是个善良的傻子。他是这家的大儿子。

 

 

 

  一天，突然听说这家的大姑娘要结婚了。新郎是同村的一个小伙子，因为在家行二，大家都叫他张二的。

 

    张二是那时的生产队的车把式，经常可以看到他威风凛凛地坐在由好几匹马拉着的胶皮轱辘大车的车辕上，嘴里喊着“驾”“驾”，挥动着手里的鞭子，那几匹庞然大物就会仰头甩鬃精神陡增，“哒哒”的马蹄声和鞍鞯摩擦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响声汇成一首节奏感很强的乐曲，惊起在路上玩耍的我们。看他和他的座驾呼啸而过，留下一路烟尘，让我们肃然起敬。有时天太热，他就会脱了上衣，赤膊上阵。第一次在课外书中读到“魁梧”这个词，我突然就联想到了张二。在那个没有电视、网络的年代，在一个孩子眼中，有着宽厚的肩膀，健壮的体魄，能保护女人的“魁梧”的男人，莫过于像车把式张二那样的。

 

      新娘子坐在新房的炕沿上，头差不多要抵到自己的胸腔里。那时的农村  姑娘出嫁是要哭的，哭得越凶，越证明你是感念父母养育之恩的好女孩。而她家是招的上门女婿，面对来看她的亲友和推推搡搡开着善意的玩笑涌进涌出的青年男女，她只能用低头抠指甲的动作掩饰着害羞。春天的阳光，暖暖地照进那间摆着一张大红躺柜的新房，鲜艳的红色，让那间挂着新炕围子，放着新被子新枕头的房间充满了喜庆。我从来没发现她那么漂亮过。她的脸上搽了粉，脸颊上扑上了淡淡的胭脂，两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随意搭在胸前。她穿了件灰色的外衣，领口露出桃红色的衬衣领子。无论怎么看，我也无法把她和村里那些憔悴邋遢的大肚子女人和妖里妖气名声不好的女人联想到一起。因为听那些爱在田间地头扎堆聊天的女人们嘀咕，说她怀孕了。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有辱门风的丑事。住在村子南面的一户人家的女儿，和邻村的一个小伙子自由恋爱了，不知什么原因迟迟结不了婚。等到终于娶进门，女方已经是大腹便便了。多少年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还是经常被村里人提起。

 

 

 

  那个只有一间房的学校，从我们转到中心小学之后，没有维持几年就不再办了。不管有多少非议、嘲笑，那对新人的恩爱还是让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渐渐没了兴趣。那个多了一位新成员的院子，渐渐有了生气，少了破败，多了整洁，又逐渐多了三个虎头虎脑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