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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童年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18:48 阅读(0)
灰色童年
文/俞建玲
 
暮春的黄昏,裹着小脚的祖母坐在院子里,在几块土坯垒起的临时灶前,往灶里填着麦草。她时不时低头吹吹火,拿炉钩拍拍柴灰。灶上架着一个生铁鏊子,香味儿从锅盖缝里溢了出来。那是她在烙锅盔,空气里弥漫着麦草燃烧时散发的好闻的烟味儿
 
这是记忆里我的童年一个温暖的画面。
 
在祖母的葬礼上,母亲抚着几个壮汉已经抬起的棺材,哭着说:“我的一只胳膊没有了。”
 
在我家,祖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家里的大小事情吃穿用度都得由她拿主意和筹划,连在我们面前总是疾言厉色的母亲,为常常记不清她缝衣服的针别在什么地方,也得低眉顺眼地听着祖母的数落。祖母三十几岁开始守寡,儿孙们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这也是我的父母格外孝顺疼惜她的原因。
 
在祖母屋里的炕上,有一个没有上漆的白色木箱,那里面放着亲朋好友来探望她时送的各种点心和零食。那个年代能有什么好东西呢?无非就是些罐头饼干之类的。但在嘴馋的我们看来,那就是个百宝箱。在她心情好的时候,谁如果听她的话多干了活,她就会乐颠颠地撩起黑色大襟褂子的下摆,摸出一串钥匙,打开那个白木箱的锁,取出一颗不容易剥下来糖纸的水果糖或半块有了霉味儿的饼干作为奖励。
 
当然给哥哥和弟弟的要多一些。每天晚上,她的大被窝里总是很热闹,哥哥和弟弟从这头钻进从那头钻出,玩得忘乎所以,她笑眯眯地看着,有时也参与进去。而我是不被允许那么放肆的,因为她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在她看来,女孩子终归是别人家的,而男孩子则担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受到优待是应该的。如果我和弟弟打架,不管对错,我是得不到她公正的评判的,她的一句话就能让嘴不饶人的我噤声:“一个丫头家,这么厉害,长大嫁个汉子,不让人家往死里打!”想想村里那些彪悍的女人被她们的丈夫揍得披头散发满地打滚的样子,我也就不再吱声了。
 
“虚箩箩,抖筛筛,拿到家里哄奶奶,奶奶看的多,倒下来一撮撮”。这是流行在那个年代乡下孩子口中的歌谣。早晨提着篮子出门,三五成群去拔猪草,玩得太忘情,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才想起正事儿没干,害怕回家挨打,只能造假。好在我不用担心,祖母从来不为这些事情打我。除了偏袒男孩子,她实在是个慈祥可爱的老太太。最喜欢的,莫过于哪家有红白喜事,她带着我们参加,被热情的主人让到炕上就坐,她笑眯眯地坐在上首,很享受那种被尊重的感觉,而我们可以大快朵颐。
 
由于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全家人除祖母外平时都吃“下掺面”,也就是颜色发黑的全麦粉。它真的太难以下咽。母亲蒸好了白面馍馍,掰开晾好,放进一个干净的篮子里,盖上白纱布,在大太阳下晒干之后挂在厨房的房梁上。
 
那是专给祖母吃的。有时,抵挡不住那干爽酥脆的白面馍馍的诱惑,我会趁没人的时候,在椅子上加个小凳子,踩在上面去够房梁上挂着的那个篮子,好在没发生过意外。家里养的几只鸡下的蛋,除了卖几个钱买油盐酱醋,剩下的也只够奶奶吃。想要吃好吃的,只有盼着家里来客人或者等到过年。
 
有一次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一群人在做烤鸡蛋:他们将鸡蛋糊上泥巴,放进烧红的柴灰里,烧好后剥去泥巴,露出黄橙橙的蛋白,让人馋涎欲滴。好像都能闻到那诱人的香味儿了,可无论如何也吃不到嘴里。醒来后还觉得有点遗憾,还在想象那种味道。
 
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有一大片坟地。夏天的夜晚,站在我家屋后,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里有飘忽不定的亮光闪现。大人们说,那是鬼火。那黑夜里诡异魅惑的火光,被人们肆意渲染夸大,变得阴森而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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