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乎一封信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15:08 阅读(0)
在乎一封信
兰善清(湖北十堰)
收到对方一封信像收获一季庄稼那样庄重、欣悦、津津然,当比一季庄稼还漫长时,那就更为心跳加速,更为沉浸,这在我的乡亲中十分自然,多见。男女之间的通好是这样,一般亲友之间也是很在乎的呢,毕竟信来信往,那是心的往返,可以抵达面对面还难以触摸的私密空间。同时,有人给你来信,你有人可以通信,这在乡间是很体面的事,很文化的事。当那些女子们与心中的人通了几封信后,觉得信中想念不如切切一见,真的相见后又像梦醒了以后什么都平淡无奇,那时候会后悔,会觉得原来如此倒不如仍在一封信中,隔着纸隔着时空隔着银河交换着心,这样的后悔有时就促使了人们更多的拜托了字纸,拜托了封着的字纸给彼此心间走动。
乡亲们总是托我二哥写信,二哥有文化又能表达。那些托他的人要么不识字,要么识字不多,组织不了语言,要么一肚子话说不出来手写不出来。方圆几十里唯有二哥一笔滔滔,要写啥,你只说个三言两语,哪怕只点一下对方来信说了啥,或你要给对方说天气、说庄稼、说想念什么的,他立即就能下笔,不一会儿至少一满页纸或两页的一封信就成了。二哥写罢从头到尾连“此致、握手”之类的礼貌用语及其名字落款、日期落注都给念一遍,念得托请他的人连声称道他写得好,连声感谢,然后心满意足的揣着信诺诺而退。
我们村的春明子有个尚未娶进门的未婚妻,未婚妻的远房老表在部队,春明子千方百计从未婚妻家打听到老表的部队通讯地址,于是就来找二哥给他老表写信。春明子上过一二年学,识的字不够用来表达,就来找二哥。他很虔诚的样子,很恳切的表情,二哥答应了,拿起春明子自带的信纸,只问了下他表哥叫啥,当的什么兵,老表的家人状况,就唰唰下笔了。我记得那是吃了晚饭的夏夜,点着油灯,一张小方桌摆在屋檐下,飞蛾在油灯上层层打旋,萤火虫在不远的田间忽明忽暗,青蛙群体欢叫,这一切都没影响二哥的思路,他不像是在替人家写什么,像是在给自己的老表写,在深情表达一个乡下青年对军旅人生的敬意。当时还有沟里沟外好多青年人围观,这些青年看一个文化人写信,有的是带着偷学的心态,也有的是来观赏一个文化人是怎么把乡土情怀植入字纸之中的。不一会二哥写满了三张纸,一封信写罢封上封口,似乎一个仪式完成。围观的人神情肃然,觉得自己要有这样一位可以通信的人该是平凡生涯中多有自豪感的事儿,自己要有这等本事拿得起笔也不枉年轻一场,年轻人就应该等同文化人。
二哥的表达在春明子老表那里就成了春明子的表达,他给春明子回信高度称颂了这个乡间庄稼人,他说,没想到老表春明子这么有水平,这么文化,他的表妹嫁春明子嫁对了。他不仅给春明子写信这么称道,也还专门给春明子未婚妻家写信赞誉他们选择的这个女婿不简单,他在部队经常学文化也自叹不如。这种称誉太有价值了,太能产生效应了,原本春明子的未婚妻并不十分满意这门婚事,萌动过退婚念头,这一下不仅打消念头,还促进了婚事。二哥做了件大好事,代人捉笔,成人成事,他的文笔具有了佛性。他代春明子写了很几年的信,直到春明子迎娶了妻子,直到那个军人老表复员回乡,直到那个复员军人知道了原委,亲自来拜访他珍藏的那些信执笔的“老表”——我二哥。
二哥还代王家给远在嘉鱼县的亲戚写信,代张家给葛洲坝工地的儿子写过信,代大队书记给县领导写过信,代赵家用半文言的方式给台湾的亲人写过信……总之,他的信被人信,被人看好,他的信穿越了这乡与他乡,问候了亲人间的冷暖,被大家用嘴镌刻进了乡间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