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弯弯的月亮

 

01

 

 

母亲说：“吃完了饭，你出去玩吧，今儿黑下有月亮地”。其实，不等母亲说，我早就想着跑出去撒野了。在我们老家---鄂西北的枣阳市吴店镇，阴历每月初七、八以后的这些天里，如果是晴天，晚饭后这段时间，正好半个月亮照在当空。再往前几天，不行，月亮太细，又太靠西，一会儿就沉下去了，月亮沉下去以后的夜晚更让人害怕。再往后几天，到十五、十六，月亮倒是又大又圆，可是出得太晚，晚饭后它还低低地悬在东方一人来高的空中，光色沉闷，像一副板着的面孔，而且不是被树挡着就是被丝丝缕缕的云彩挡着。等到它不紧不慢地升到小镇上空。把小镇照亮的时候，夜就深了。这时，我该在床上做完一个梦了。

我把碗一推，用手背一抹嘴，一步蹿到院子里，就被当空的月亮照着了。这时听见院子大椿树下几个小伙伴唧唧喳喳地说话。他们虽然压低了声音，也让人感觉出那压抑着的兴奋。原来他们是互相串通着约集在一起，又到我家约我出去玩的。在农村这样的夜晚，小伙伴们互相有约，也好像与月亮有约。有月亮的夜晚，大人们会很达观地放小娃娃们到外面去玩。这好像是天定的规矩，是小娃娃们天生的特权。似乎不这样，就辜负了天上的月亮，也是对小娃娃们的权利的一种剥夺。因为算一算，每月属于小娃娃们的有月亮地的夜晚，连十天也不到啊！

要是这些天赶上阴天，月亮被挡在云彩上面，这样的夜晚我们那里叫“月黑头”。大人们出于对孩子的同情，也允许孩子出去玩，不过临走时叮嘱一句：“早点回来啊。”这样的夜晚我们玩得不那么尽兴，常常停下来，呆呆地看一会天，盼着那云彩稀薄的地方露出月亮。好多时候是月亮刚要露出来，我们刚要欢呼，立即又被大片厚云遮住了。这时小小的我们也会不知不觉地发出一声轻叹，不知是为自己惋惜，还是为那弯弯的月亮惋惜。

 

02

 

 

小时候，我们老家针对每月月亮初次出现的时间，有“大二小三”的谚语，意即旧历上个月如是大尽（30天），月亮就初二出现，上个月如是小尽（29天），月亮就初三出现。从上个月“十七、十八，黑里摸瞎”，到这个月的初二、初三，经历了半个多月月黑天的农村孩子们，晚饭后在家里憋得够戗了。在没有儿童乐园和娱乐设施的年代，我们多么盼望有月亮地的晚上快点来啊。所以，每到农历初二、初三，当黄昏来临，我就急切地向西南方向的夜空寻找。果然，在邻居那棵椿树上面大约一尺来高的地方，灰蓝色的夜空中，细细的半个括号似的月亮早已静静地等在那里。每次，对于它的如践约般的准时，我总是有些感动。我不知道此时整个小镇有多少人在寻找并凝望月亮，会不会只有我一个呢？肯定不会的。似乎那月亮也感到了我的凝望神情，它用无言的娴静和羞涩来呼应我。或许，它勉强升到这个高度，就是为了在经历了半个多月的别离之后，早一天于茫茫尘世中寻找到我。我怎能忍心不准时凝望它，让它的等待和寻找落空呢？

长大以后，我读泰戈的《新月集》，读老舍的《月牙儿》，读唐诗宋词中如眉如钩的弯月，所产生的第一个联想，所唤起的第一个视觉记忆，就是小时候看到的我家西南方向椿树上方那个半个括号似的月亮，大概这就是我的月亮情结吧。

 

03

 

 

月亮地的夜晚，整个小镇都腾空了，供小伙伴们玩耍。那些小巷，宽的，窄的，直的，弯的，那些场院，碾台，砖堆，草垛，城墙，田沟，都是孩子们可以占领的地方。特别是我们这些男孩子，大嚷大叫，捉迷藏，逮麻雀，滚铁环，打坨螺；摔跤，斗鸡，踢毽、蹦田，装神扮鬼，使枪弄棍，变着法地疯狂，还加上并无恶意的恶作剧。在月亮地里，小伙伴们暂时忘掉了白天大人们的训诫，恢复了本来的天性。多少年以后，我们回忆起童年，也就回忆起与童年相伴的月亮地，回忆起月亮地对我们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