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长青，绿水长流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14:08 阅读(0)
青山长青，绿水长流
王成伟（上海）
呱呱落地恋栈人间数十载，看尽世界繁华，策马山水万千，有的记忆随风，有的山水入梦，有的人驻留心中……
八岁在蓼池小学读二年级那年，那个长满鲜艳红蓼的山坳里调来个新老师，个子细细高高，皮肤白白净净。不出声时文质彬彬，说起话来可震乾坤。走上讲台，他在黑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李尚琪。那会儿我们只认识第一字，后两个字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教我们读，可惜笨小子们还是难以记住。因为我们的注意力只在他那双大的像铜铃似的眼睛，乌黑的眼珠发着精亮的光芒，骨碌碌地转得让人发慌。没几天，李老师已经被我们那班表面老实私下贼的小鬼取了外号并迅速传遍全校：牛眼儿李。
牛眼儿李对我特别好。一方面是因为我父亲和他同一个办公室共事，人情面子躲不开；一方面我成绩也确实还行，基本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大概和我父亲很谈得来，吃住又同在一个校园，两人关系打得火热。我父母有事离开几天时，都是托付他照顾我，带我到食堂吃饭照顾我睡觉。
那所乡村学校的教师宿舍很简陋，一幢装满了故事的灰色二层木楼风雨飘摇多年，看似危房却很结实。李老师的宿舍在一楼，一床一桌一柜就塞满了，木头窗户小小的，坚硬的黄土地面冒着冰凉的气息游丝般上窜。他在三合板隔断的墙壁上贴满了报纸，像是给裸露的墙壁穿上了充满一身新衣裳。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放的整齐干净。床单很平整，被褥能闻到阳光的气息。为了防止床单被访客坐上灰尘，床沿专门铺了一条条纹坐垫。在八九十年代，这样的摆设算是雅致的了，常常是刚步入社会的单身小资青年才有的腔调。成年后，我按生活经验猜想，当时二十出头的他应该有轻度洁癖吧，那是一个对社会对人生充满了热情和期待的年纪。
可是，每次在他那里暂住，常常有一件事无法掌控的事让我极度尴尬。他实在无法预料他这位弟子哪天兴趣来了就会尿床。可是我的父母有时候实在又很需要他临时照顾我几天。就这样，他那个雅致的小房间隔一段时间就充满了我童子尿的悠长气味。
李老师教数学，对我比其他同学严格得多。记得好几次，我正沾沾自喜又考了全班第一名，他却很严肃的斥责我为什么因为一道两分的笔误没拿到满分。这样类似的经典故事让每一个曾经的学霸回忆往事时都充满了甜蜜感。也让当年那个八岁的小孩对他拥有着浓烈的情感依赖。
大约一年后，突然有一天，父亲告诉我，李老师调走了，马上就出发。那时候我有些痛恨，为什么大人们从来就不和小孩商量就决定了一切。我飞奔到操场那个路口时，远远看见李老师挑着一根扁担，一头是装满了被褥的蛇皮袋，一头是装满了开水瓶和洗脸盆的大网兜。山路上，他一边和送行的老师们挥别，一边缓缓前行，然后消失在山的拐角。
我在送行的人群后泪眼模糊。直到人群散尽，还在路口的那颗歪脖子白蜡树旁啜泣。光秃秃的白蜡树很矮，几乎没剩多少树皮，一根粗大的枝干悬空伸向路旁的陡坎，仅剩几片残存的绿叶在细风里颤颤摆动。远处的独眼河白茫茫一片，和灰色的天空混为一体。
白蜡树旁四五米高的陡坎下是一户农家，有一个弱智的哑巴媳妇，三天两头被年轻暴躁的丈夫打得哇哇哭叫，还有一对热爱吵架的公公婆婆，和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地。
之后几年，一个小男孩时常会爬上这棵年老的白蜡树，像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静静地看树下那个哑巴媳妇一家，看山边那条小路的拐角处稀稀拉拉的行人，听寂寥的风。这棵白蜡树快成了他的老朋友。
后来的语文课上老师教学写信，我用尽了全部的词汇歪歪扭扭地写满了一页纸，却找不到李老师的收件地址。问过父亲，他说打听不到。也许是真的，也许是敷衍。大人要忙于生计应付工作，谁会在乎一个小孩偶然的询问呢。在那个没有电话的八九十年代，和一个人分别，近似永别。在一个宛若隔绝与世的大山深处，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