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 口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9 12:02 阅读(0)
讨 口
■讨 口
●刘多勇（四川）
下课刚跨进办公室，门卫就打来电话，说校门口有人找我，是亲戚。
我家是大事领导说了算，小事我不管，哪个亲戚会拿东西来找我呢？
大步流星地赶往门卫室，远远一看，一个个头不高的人，穿一件灰色茄克，衣服包住了屁股，裤脚一边包住鞋子，一边卷起，露出沾满泥浆的胶鞋，正对着门卫室里面站着。
原来是他，讨口，大小人叫他都带了儿化音：讨口儿。
讨口儿，是他乳名，意思是讨饭的人。过去的农村人，生个儿子，相信取个丑名好养，因为阎王爷不喜欢名字丑的娃娃呀。我岳父的这个远房侄子，上过两年小学，学名只是填表时用一下。他一户人单独住在跑马梁最靠山顶处。前些年老母亲去世后，现在就他一个人守着那间低矮破败的篾墙瓦房，一辈子光棍，近六十岁的“五保户”还成了一个孤儿。
那件茄克，不是我穿过的那件么？去年五一节，他上街来吃酒席，别人都穿衬衫单衣，他却穿一件五成新的羽绒服。老婆坐席回家就打开衣柜，终于下决心把那些穿要嫌弃丢又可惜的衣裤，塞了一大包，送给她这位远房堂兄了。
走近了，还没等我说话，他转过身来，乱蓬蓬的像棕茸似的头发下，两眼一眯，宽厚的双唇一裂，笑纹迅速聚向高凸颧骨两边：“你快点嘛，等你好久了哦！”笑脸堆成干核桃，说话却常常是粗嗓门的责备。还好，我早已了解这老兄的性格，只是用微笑回了他一下。但是，他那满口黄牙的嘴也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二妹上次叫帮她买蛋，我跑了好几家，就只收到了这么些。”
他这人，贫穷，却很热情；若有，还很大方。红苕挖了，要拣一背篼背来；谷子割了，要打一袋新米叫尝尝；苞谷掰了，要装一提袋叫煮来吃。去年夏天，他还给我提了一塑料壶清油，大概有十来斤吧，说是自家种的菜籽去加工的，吃着放心。连我都知道，这种油市场已卖到九块多一斤了。我当时拿出两张百元钞票，他反倒憋红了脸狠狠地把我凶了一顿。后来听岳父说，他其实是买的两百斤菜籽去加工的，还给他城里姐姐送去了一桶。
他就这么个人。
我问了鸡蛋的个数和价格：一块五一个，二十五个。他接了我递给的一张五十元票子，没有说话，我也没说，但我相信他应该会算帐，不会全拿给卖蛋的人。
他把装蛋的提袋递给了我，正说要去赶船过河，多事的门卫却拉开袋子，笑着说：嘿，这鸡蛋这么大，你家伙莫不是去超市买来骗你妹夫的吧？
“啥子？！你把我说得……”他脸一下胀得通红，本来就是大嗓门又增添了八度音量，“你莫恁样小看人，我虽穷，但我讨口儿从来不得去做那种没良心的事……”
这火炮儿，一点就炸了。
我怎么不知道他。前几年，他一个远房婶娘给他介绍经验，说去超市称来鸡蛋，在家里涂抹点儿脏东西，当场天用袋子装上三五十个去集市上当土鸡蛋卖，一个鸡蛋赚八九角。今天赶这集，明天赶那集，赶一个月流水场下来，也会挣个千二八百的。
但他呢，脖子上青筋绷起老高，扬起高音喇叭似的噪门把人家数落着，气得老太婆红着脸转身就走了，边走那皱瘪的嘴里边骂他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他这高音喇叭，这下让门卫也尴尬了。我一再劝他说人家本来是开玩笑；再者，学校还在上课，大声武气（大嗓门）地吼叫个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