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的荒野地

 

脚下的草软酥软酥的，咔嚓咔嚓，踏出一路诗意，踩出散漫随意的节奏来。粉粉白白红红绿绿蓝蓝紫紫的颜色，远远近近深深浅浅淡淡浓浓地流淌起来。金黄色的霞光，抖落一天的尘嚣扰嚷，丝丝缕缕温温柔柔地洒在草尖上。在大地与苍穹之间，鸟们展开翅膀，或上下盘旋，或左右滑翔。清风徐徐，带着草蔓的芬芳，清新而甜沁。

是的，我正独自踯躅在一片荒野地里。荒野地置于高墙内，城市一隅，北靠校园，南向工厂，准确地说，是一座废弃了10多年的水泥工厂。水泥厂的废弃，使这一带有了真正的意义和价值。那么东边呢？东临山岗，当然不是纯粹青翠的山岗，那矮矮窄窄的山岗点缀着密密匝匝的房舍，山岗之后是喧嚣的街市，是飞扬跋扈的尘土。西边呢？西面是江河，江河对岸是一栋栋目光逾越不了的气势轩宇的楼盘。

草儿应该是有思想的。面对踽踽而至的黄昏，天性腼腆的含羞草，一早就将身子闭合起来，俯首低眉，诠释初恋情人般的娇态；渴望飞翔的蒲公英，愁煞了白头，正在等待清风的召唤；鬼针草的籽，缠住我的裤脚，践行背井离乡的梦想；狗尾草挺着毛茸茸的尾巴，左摇右晃，在我面前献殷勤。从野草的长势看，似乎有种原始和原生形态的气息。草丛茂盛，蔓蔓葳蕤。满眼里都泛着翠绿儿，山桃草、鬼针草、狗尾草、小蓬草、红毛草、游草，叫得上名或叫不上名的，均长势莽苍。花儿在恣意地笑，这儿一汪，那儿一丛，灿烂着红的白的紫的金黄色的笑脸。这是荒野地，宏阔、平坦、葱茏，实至名归。

匍伏的姿态，却从不拒绝蓬勃生长，这是野草的本性。野草虽是卑微的，平凡的，却分明时时刻刻在滋长着一种向前、向上的力量，一种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间、不屈不挠地蔓延和蜿蜒潜行的力量。它们姿态低调，却灵魂向上，昂扬着，生发着，像一颗颗头颅，以睥睨的眼神，面对世俗的风风雨雨。我们身边那些平凡而渺小的事物，往往都蕴含着非凡的生命力，值得每个人去尊重和呵护。野草这种匍伏的姿态，这种低调，这种精神，我尤喜爱。

紧挨荒野地的东侧，是一个小型运动场。三五成群的人流，正沿着跑道作逆时针转圈。疫情缠住了他们远行的手足，他们只好走出钢筋水泥构筑的巢穴，在运动场上舒缓一下疲惫的眼神。他们连走带跑，有成群结队边走边谈的，有单人匹马独自戴着耳机边走边唱的，有赤着脚板的，有光着膀子的，有倒着走的，五花八门。他们共同奔着健康的主题而来，做着附加动作，扭扭腰，揉揉肚，甩甩手，摇摇头，动作滑稽而自然，功利性明显。在我看来，既然是散步，就包括精神舒缓，当是从容闲适的。这种近乎于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散步潮流，我颇有些不太习惯。你瞧，鸟儿那才叫散步呢，它们漫步于跑道中间的草坪上，时而啄食，时而翻飞，呼啦啦旋过来，沉下去，又倏地破空而起，栖落在高处的电线上，似在向人类展示它们高超的飞翔技艺，又似在卖弄优美的滑翔英姿，啾啾啾啾，唧唧唧唧，噜噜噜噜，够幸福惬意的了。鸟们扎扎实实把这儿当成自己的乐园了。

这边，荒草地里，没有其他身影，我孑然一身，宛在草中央。的确，我喜欢这种独处的感觉。那边散步的人们，都是我的同事，他们偶尔把视线投过来，远远地看着荒野地里孤单的我、独行的我、另类的我，用怪异的、嘲弄的、无解的眼神。

确实，人是惧怕孤单的，尤其怕被人贴上孤僻的标签。人们总是习惯于往孤单上面洒些颜料，使其硬生生变成孤僻的。可我认为，只要不违法，不危及他人，孤单又如何？孤僻又咋样？活着是自己的，又何必处处在乎他人的眼光呢？我诚然不是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另类，但也不会为了避免成为另类而放弃自己的行为方式。人是要有自己的主见的，人是要有自己独处的时光的，人更没必要盲目地从众。美景常在人迹罕至处，保持心的安宁与清静，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做个勇敢地涉猎大自然的美的高情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