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们 仨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我再也没有羡慕过别人的家庭，或许也是在那样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我才真的长大了。

这是关于我们仨的故事，关于我和黄师傅、王燕燕的故事。

因为无所不能、实践能力一绝，我送给父亲“黄师傅”的名号，因为人人都记得母亲小名儿—燕子，我平时总喜欢跟她闹一闹，亲切的唤她“王燕燕”。

我一直以为，大多数中国式教育促成“父母之于孩子等同海洋之于鱼”的家庭关系。鱼离不开海洋，它依赖海洋，不断索取，然而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使得不停忘记海洋给予它的一切，海洋却亲眼见证它从出生到成长，甚至经历了被鱼遗忘的心酸。我也出生在这样中国式教育的家庭，但我不是鱼，我不会忘记。

三岁之前，我们仨的主战场是医院。在那个医疗并不发达的2000年，“双腿先天性髋关节脱位”这样高大尚的名词没有几个人听过，而我就成了那“独特”的一份子。有时候我想那时候老天爷可能打盹儿了，不然怎么忍心给一个本不富裕的三口之家雪上加霜，后来想或许是熬过了那样的苦日子才会有今天这般平静幸福吧。我不知道他俩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东奔西走负债累累为我治病；我不知道在医院暖气包下铺着纸板睡觉有多难受；我不知道在不确定百分之百痊愈的情况下，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是多么绝望……有幸，手术后痊愈了，只是不能剧烈运动，不能跳舞，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当我稳稳当当走在路上，无异于常人时，我庆幸出生在这个家里。我们仨从来没有细细聊过这件事，黄师傅自始至终闭口不提日子的艰辛，只是一遍一遍告诉我，那些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扶我们的人，让我记得那份恩情，哪怕是一碗粥。我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开过口，我也只是零星从姨姨和姥姥口中得知一些。

很多人说，女儿只有在小时候才会把父亲当作偶像，因为那时候我们觉得他无所不能，等他老了，我们长大成婚，更多的崇拜就给予了另一半。可从3岁上街被黄师傅举过头顶看人群，到21岁，他还会存一块被我随手丢弃的橡皮，在我需要的时候马上拿出来。那一刻，我希望他永远不会老，我永远不要长大，他一直做我的英雄就好，突然瞧仔细些，头顶已经白了头发让我打消这样的念头，我想长大，只有我长大他才会歇下来，我才能做他的海洋。

可能因为黄师傅属牛吧，才让他拥有那样沉稳好脾气的性格，从记事起都没有大声训斥过我一次，即便是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无理取闹，他也会不厌其烦地讲道理，在王燕燕训斥我时偷偷带我溜走。他会在学校组织放风筝比赛时，花一晚上的功夫认认真真给我糊一个很漂亮的风筝；他会在领居小孩炫耀自己糖果的时候悄悄拿出来一块钱塞到我手里；他会满足我那些奇奇怪怪的小愿望……有人会说，这不就是溺爱么，这样养大的孩子一身坏毛病。不，这不是溺爱，这是一个父亲表达爱的方式，他用最细致的心去观察女儿每一个动作表情，他知道孩子会羡慕其他小孩的棒棒糖，也知道一个精致的风筝会让女儿在比赛时无比骄傲。我明白父亲的细腻，却也从不戳破什么，只是默默接受这份爱，期盼在未来某一天能这样爱他。

青春期和更年期，是每个家庭不可避免的话题。我无法接受王燕燕的碎碎念，之后一言不合就暴跳如雷，我开始从小时候的敬畏到初中的无视，从无视到反驳，我像个亢奋的红眼兔子，气哭了王燕燕很多次，当然那时候我自认为是没有错的。每次争吵过后，黄师傅都会做和事佬儿，苦口婆心地跟我说“你妈血压高，压力也大，你就别跟她置气了，她刀子嘴豆腐心，说完就过了。”有次很晚了，因为开学订票的事，我又和她起了争执，最后我以一句“没法跟你沟通”结束话题，气冲冲地躺在床上自然睡不着，过了很久，我听到王燕燕的抽泣声，姥姥在安慰她。我至今都记得她说的话，“这个丫头倔得很，我又老爱说她，她有啥话都只跟她爸说，电话也只给她爸打。”初中高中六年我都是住在学校，除了周末回家一周会打一两次电话给家里，而我好像习惯了打给黄师傅，因为我知道自己身上火药味太重，我甚至不知道每次打电话王燕燕都在旁边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