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乡人家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6 09:06 阅读(1)
文 | 黄良海
黄土地长毛竹,青翠成海,绿风荡浪,山山岭岭起伏。苍苍竹林,涓涓细流,鸡鸣犬吠,三五人家傍山而居。
“头戴尖尖帽,身穿节节衣,春雨来洗澡,脑袋钻出地。”农历二三月,春笋刚破土,尖顶上浅浅绿意,最合食用,嫩爽脆甘。
竹乡人家,大细老少荷锄负篓,抢时节挖春笋。挥锄破土,顺势撬起,半尺来长的春笋齐蔸部而断。中午担着一百多斤劳动成果收工回家,灰头土脸,洗把脸,粗瓷瓦缸底上铺了一层泥沙。春笋做笋干,刀削外壳、沸水煮泡、日晒或烟熏。烟熏春笋,乌黑,却有一股独到的烟火气息,是上等佳肴。
竹乡现在还流传沸水煮笋的故事。
那年,“反动学术权威”顾老师从大老远的上海来到竹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看到虚竹苍劲,沮丧的他偷偷的欢喜,斯斯文文说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可是,难见肉油腥子,顿顿青菜汤,素炒竹笋。顾老师白皙的圆脸,几个月后,颧骨凸显,用补衣服的针也挑不起肉,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时时滑过鼻夹。割稻子,弓腰驼背,他讨来纳千层底的麻绳,围着后脑勺,扎住眼镜脚,眼镜终于没有完全落下。不过,泥浆溅起,黏在镜片上,迷迷糊糊。他举手擦拭,哪想到,手背上也是烂泥,越擦越花。有大胆的村妇,抓来烂泥涂在他脸上,他连连罢手:不可,不可,我成了泥菩萨。顿时,田垄上下哄堂大笑。
艰难的岁月里,有一丝香味就能诱惑人。大铁锅煮春笋,水漫过笋面,灶膛烧猛火。水噗噗作响,春笋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气。顾老师馋虫难耐,饥肠辘辘:这家伙,真小气,夜里瞒着我煮肉煮鸡!他咂咂嘴,发出啧啧声响。舌头舔过干裂的唇沿,又卷起舌头,缩回口腔,口水咕噜咕噜。
夜半,改成文火,队长饶叔回到房间打呼噜。顾老师蹑手蹑脚,溜进灶前,揭开锅盖,舀来一搪瓷大碗汤,退回后院房间。黑灯瞎火,他使劲吹拂汤水,端起汤碗,嘬,一股滚烫,滚过喉咙,灌进肚里。拂晓,土屋里不断的呻吟惊醒了饶叔。饶叔看到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捂着肚皮,裤子上粘着细细的粪便,难闻的臭味扑鼻。饶叔看到情况不妙,立马找来草药,熬水,灌进他嘴里。
后来,饶叔对顾老师说,笋水好闻,却瘆人。喝多了,刮肚子板油,油跟着水跑,竹筒射水一样,忍也忍不住。竹乡人家啥都缺,就是不缺良心,绝不欺生,有啥吃的绝不会瞒着大家。
饶叔还是挖冬笋的行家。
冬笋不比春笋,藏在土里,得有方法。饶叔扛磨光的锄头,挑大背篓,披毛边汗巾,挎草绿军用大水壶。他仰头看头年竹子,叶子浓密,有生机,低头查勘地势,土层疏松,底下一定藏着好笋。只见他,放下背篓,吸烟,腾云驾雾,眼睛睃来睃去,扬锄头,刨土,挖开一个小洞。竹鞭下躺着冬笋,文文静静,土黄色,两头尖尖,中间厚实浑圆。撬起,丢进背篓,又瞄上了下一个目标。
竹乡人年年和笋打交道,吃竹笋长大,敦实的像大竹筒。挑笋去食品加工厂卖。笋经过加工,做成罐头、笋干、玉兰片、卤味笋,卖到广州,卖到国外,换来外汇。而饶叔带着大家一大担一大担往山外挑,又将换来的油盐酱醋酒往山里担。弯曲起伏的山路上,扁担颤悠悠,担起生活的两头。饶叔扯开喉咙唱歌:“哎也嘞,对面的妹子莫要走,哥哥上前抱抱你。好妹子水灵灵,赛呀赛过那白笋笋,哥哥我呀,抱了又想亲呀亲……”
拨乱反正,顾老师回到上海继续做了大学教授。两地札翰往还,友情与日俱增。顾老师念想竹乡,打电话和饶叔聊天,向饶叔要笋干、笋衣、鲜笋。饶叔寄快递,两三天,竹笋就到了上海。饶叔还邀请顾老师故地重游。去年,比饶叔小了六七岁的顾老师真的来了,带着一大帮朋友参观白水仙瀑布。云霭绕岭,悬泉飞沫,青树翠蔓,水声如珮环相击,水尤清冽。相传这里曾有仙女偷偷下凡,宽衣沐浴。瀑布观景台有九天仙女飘逸的雕像,让人思绪翩翩,是天宫瑶池?是人间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