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浪花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6 08:45 阅读(0)
时代浪花
四川广安 | 杨青峰
这是一篇关于我父亲的传记,他作为一场时代洪流中的小小浪花,曾经并且至今仍然在阳光之下熠熠地散射着自己的光芒,参与历史,也创造着历史,也许微小,但从不卑微。
——前言
我父亲名讳杨某是四川省广安县代市镇人,祖籍是湖北省,具体地名有说麻城,也有其他说法,已经难以考证。明末清初湖广填四川,我家从湖北一路迁徙而来,居住在代市镇附近的一处偏僻农村,到父亲那代已经是三百余年的光阴了。家族繁衍得不算枝繁叶茂,但也分出了好几个支脉,我们家这一支就是从我曾祖父开始搬离了族居之地,在山崖相隔的不远处置办了几亩薄田,一点家业,安根繁衍。到现在虽然老家已经败落,旧屋多半坍塌,但仍然有一点印迹可供怀缅,前些年又另寻附近宝地修了新房,以示根基所在,家族所源,毕竟“有祖屋,才有家族”。而先祖族居之地,早已经沦为火电厂的灰渣蓄存地,被淹没在了灰黄的渣滓和污水之下,就连大树下的一方小小的祠堂,也早已经在那次轰轰烈烈的运动中拆成了板材,不知道进了哪一个光亮炽热的灶膛或者哪一个热火朝天的炼钢炉,又或者,被哪一户人家拿去做了什么物什。祠堂一去,库区一建,公路一通,人也就散了,四海为家,又无处是家。
父亲曾在高大的堤坝之上俯看着远处的那水天相接的弧线,向我指示记忆里的那棵大树,我只看到一泓漂浮着泡沫的污水,但我感觉得到,它仍然在人心里的某个地方留存着,庇护着小小祠堂里不灭的香火。
我父亲生于70年代,生肖属狗,赶上了那次翻天覆地的运动的尾巴,是从前夜成长到黎明的一代人。我奶奶是小地主家的长女,小时候住闺房的,阁楼很小巧,很漂亮,但早在解放之前就因乱世不幸而家道开始中落,远嫁给了当时还算小产之家的我的爷爷,生了5个子女,我父亲是行四,上有大姐大哥和二姐,后面还有一个弟弟。我家既不是地富,也不是反坏右,但在那段天灾人祸的年月里,也受过一些罪,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也见证过文革的红色荒谬剧,后来适逢历史大转折,生活有所好转,但仍旧是清贫。
父亲小时候也曾像所有的男孩一样,贪玩,顽劣,一个乡里长辈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你都考得上高中的话,我给你买几串鞭炮来放。”这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父亲的心,倒不是为了那几串鞭炮的声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他硬是考上了高中,但却没能走进大学的校门。穷人孩子早当家,父亲高中毕业之后曾经短暂地做过学徒,做小修理,在附近小镇的熟人门口支着小摊子,风雨无阻,往来稀少,生意并不好做,那时外出打拼的乡亲们的经历给了父亲以启示,他看到了改变清苦无望生活的可能,因此决定辞别贫瘠而熟悉的故乡,离开宁静却又逼仄的小水池,让自己这朵浪花汇入外出务工的时代潮流之中。
1988年,我父亲离开家乡的时候,刚刚高中毕业,年满18岁的少年兜里揣着的是大姐资助的百十块钱,还有自己靠做小修理所积攒的小小积蓄,随着外出务工的队伍,一路向南而去,希望在改革开放的前沿珠江口上讨生活。拥挤的绿皮火车,嘈杂混乱的环境,陌生的世界,父亲在路上,路在浪潮里。
当时有一个所谓“非法盲流”的概念,父亲在广东东莞觅职了几天,未能找到工作,也就没有可靠的落脚处,十分担心会被当做“非法盲流”抓起来遣返,于是跟随几个熟人到河北去找他们去年工作过的一家工厂碰运气。从广州到石家庄,上千里的路途,大家都没有什么钱,只能靠爬货运火车坐“顺风车”,沿着京广线大动脉,一路担惊受怕、风餐露宿,整整七天七夜。到了石家庄,还需要七八块路费才能到达目的地,大伙都没有钱了。父亲默默地拿出了在衣角里藏起来的几十块钱,让这群新时代的“铁道游击队”嚼着冰冷的胡萝卜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