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中危楼 》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4 23:16 阅读(0)
《 雨中危楼 》
作者:古德英
这是我们的办公旧址,废弃近三年了。
虽谓危楼,却没有马上倾覆之险,毕竟是钢筋混凝土架构,骨架子是牢靠的,腐败的只是肌肤。
洪水到来之前,我正撑伞经过危楼。透过藤蔓盘缠的铁栅栏往里瞧,呈现眼前的是一幅独特的风景画:三层建筑楼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雨中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墙体瓷片脱落,焦头烂额;地基长出霉斑,被岁月的画笔涂抹上一层深深浅浅的墨色。楼前水泥地板像皮疹一样凸起、皲裂,渗出污浊的脓液。篮球场铺满残枝败叶,一片狼藉。四周野草、绿蒿被霸蛮的风刮歪,遍体鳞伤;荆棘倒伏在地,张牙舞爪。前几天来了台风,所有景物都不同程度地挂彩了,落下了被蹂躏的痕迹。我来到了大铁门前,一把大锁锈迹斑斑,冷漠地拒绝了我。我用手一推,哐当,大锁应声落地。对旧址的眷恋和缱绻,驱使我趁势而入。
风雨,并不大,四、五天了,已成强弩之末。楼前的几棵小榕树耷拉着脑袋,部分枝叶背翻过来,一副落汤鸡的败相。我径直来到廊棚下,收起了雨伞。风挟持着雨,像次第翻过的一片片屏风。雨打在棚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脚下是嵌在楼房石基底下的青石板,条石已有剥蚀,湿漉漉的,在我的压踩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声。廊棚是向外倾斜的旧铁皮,乌贼贼的,如乌鸦的翅膀翼在檐下,一叶已被风掀起,一角叠摞在其他铁皮上。雨水放肆地从铁皮的掀开处飘洒进来,打在黑黄的石灰墙面上,聚集成一股细流,依着惯性蜿蜒着淌下来。部分墙面已被流水泡得鼓起,碰一下,脱落一大块,露出暗红的窑砖。棚角挂着一只破损的灯笼,在风妖的侵犯下,颤抖摇曳,发出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阴霾的天空,宛如水墨晕染的宣纸,这儿一块白,那里一片灰。铁栅栏上,两只不知名的小鸟,耷着两张失了色的脸,相互啄着对方的羽毛,强打精神互相安慰。
这时候,雨停了。我看见篮球场上的积水渐渐多了起来。这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危楼处于低洼地带,排水系统遇到瓶颈,逢雨必涝。但我分明觉察到水位在缓缓上升,且排水口倒灌出浑黄的浊水来,这就奇了怪了。再看大铁门口,一股浑黄的涌流,鬼鬼祟祟的,像条水蛇般游走过来,不一会,浑黄的水蛇与篮球场的浑黄的积水汇合,顿了顿,又缓慢分解成无数条浑黄的水蛇,向危楼包围过来。“水蛇”倒也不急不燥,拖着阔大的尾巴,透着狷狂,按照自己的方式游走。没多久,“水蛇”汇合,“蛇头”消失。危楼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泥黄的汪洋。
我先是惊恐,然后恍然大悟。危楼四里外是大江,大江上游,暴雨狂虐了近一个月,千条细流归大江,水位上涨。滔滔的江水裹挟着黄泥,仿佛千百匹奔腾的黄马,滚滚向前,浊流飙冲,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扑下游。部分不安分的浊流遇到低凹的堤岸,毅然决然跟母体道别,急不可待地越过堤岸,践行“水往低处流”的秉性,一路漫溯,埋葬农田,埋没道路,悠悠地来到了危楼前。
水位徐徐上升,把我逼得无路可走,唯有退居室内。
一楼大办公室的门是一扇朽旧的木门,门面已被岁月磨损了棱角,彩漆已斑驳剥落。一团扭曲紊乱、风雨锈蚀了的铁丝替代了门锁,我推门而进。“吱”的一声尖叫,几只老鼠仓惶抱头鼠窜。室内幽暗,空空如也。门口的光是如此不合时宜,惊醒了室内的幽梦,让屋里凋敝的一切显得难堪和惊慌。地面铺满尘土、纸屑、昆虫的尸体、动物的粪便及老鼠啃剩的骨头。一列蚂蚁正在搬家,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通向墙角的尽头。远处,几张桌椅五马分尸地摊摆在地上。这里俨然成了老鼠的乐园,不知多少鼠辈们曾在这嬉戏打闹、聚餐及交媾。后墙有一扇窗户倾斜,玻璃破碎。一张褴褛不堪的蜘蛛网挂在破口上方,两只死黄蜂粘在网上,一只硕大的蜘蛛瑟缩在一旁。我,恍如,走进了一部画面发黄的黑白两色的怀旧影视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