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烟火
作者：admin 发表于2022-01-24 21:34 阅读(0)
黑夜烟火
四川 红帛
每当生活遇到困难，习惯性的，我便会想念万水千山之外的父亲，比较眼前，有没有曾经亲身感受到父亲克服的那场人生困境更严重？
10岁那年，一个寒冷冬夜，18岁哥哥患出血热医治无效，永远离我们而去，守着他升上天堂的只有我和父亲。当时，还不太知晓世事的我傻傻地站着，看父亲抱着哥哥僵硬身体，头靠他胸前好一会，才抬起头哽咽着说，“春明，我和妹先回，明天叫人来接你”。然后，牵着我，办完医院手续，迈步回几里远的家。
那夜，月光很弱，窄窄泥巴路如条沉寂小河蜿蜒在山野间，时隐时现。父亲走得很快，步伐很晃，牵着我的手一直在颤抖。
当我们走上远离院落山岗，父亲突然回头拖长声音大喊，“春—明—”，然后蹲下身号啕大哭。他捂着胸哭得很难过，忘记我的存在，也忘记了周围一切。
我害怕得认为天空即将塌陷下来，不知所措，哇哇大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平静下来，拍拍我的背，将我搂在怀里，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香烟。
月光，照着父亲半白的发，照着他表情复杂的国字脸，也照着他手中燃烧的纸烟。他目光一直盯着烟火，眼神让我朦胧意识到，他似乎在从烟火的亮光中寻找什么。
父亲抽完荷包最后一支香烟，站起来，牵我继续前行，并说：“幺女，你哥走了，我们今晚哭过了，以后就不能再哭。他走了，我们得好好活下去，知道吗？”当时的我，虽然飞快地点头应承着，但是，却象路边那些低鸣的虫儿样，根本不懂父亲说话的深意。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差不多一年里，身体柔弱母亲一次又一次晕过去，一月又一月卧病不起。无论亲友怎么劝，也无论家人怎么逗她开心，都无法让她从深痛中走出。
我们家天空没有塌，但，大地却似乎要陷下去了。
很多夜晚，我守在母亲病床前，真希望能有神，让哥起死回生，回到家中来，回到母亲身边来，让她快快恢复生的勇气和力量。但，神总是没有奇迹出现，只有父亲每晚坐家门前，抽着的纸烟亮光在黑夜闪现。
很多时候，父亲盯着烟火出神，烟头燃尽烧到手指，还没察觉。我常常走过去帮他取掉烟头，父亲这才回过神，笑笑说“没事”，然后又点燃一支香烟。我坐父亲身旁，同他一起凝望那黑夜苍穹下忽明忽暗的烟火。不知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强烈感受到，父亲不象我在盲目渴求神，而是自个在思考什么，寻找什么。
终于，有一天，家里出现大变化。
父亲买回两筐嫩黄可爱小鸭，几头雪白小猪，还有手工搭砖用的工具。他将叽叽喳喳小鸭端进母亲房内，说是给她负责撒粮喂养；小猪儿放进猪圈，说由我们三姐妹每天负责找猪草，至于搭砖工具是他自己用的。他说，“我们要将家里土墙灰瓦平房变成红砖碧瓦楼房。砖瓦，由我挖泥搭胚建窑烧制，其它材料呢，得由你们将这些养大后的鸭和猪变成钱去购买”。父亲这个安排让我们开心极了。母亲听着那些叽叽喳喳叫着的可爱小鸭儿，居然微笑着起床去看它们，还去抓了把米撒进筐里。
建新家让我们生活开始了忙碌和转变。母亲在帮父亲搭烧砖瓦和喂养鸭群的劳动中，一天天健康起来。三年后，新家建成，她完全从哀伤中走了出来，还比从前更加怜爱我们每个人。
这以后，随着年岁增长，回想当年父亲看黑夜烟火目光，我逐渐明白，无论多大困难，只要坚持思考，坚持寻找，总会有方法突破。
而人生，又有什么能比父亲当年所遇困境更艰难呢？